翡翠阁的后门在一条不大起眼的巷子之上,而巷子的另外一边,恰好是个门庭清冷的酒肆。
二楼打开的窗户边上,赵容显正站在那处从上往下望下来。
同他在一处的还有顾砚。
陆君庭也很客气地同他打招呼:“顾大人也在啊。”
苏向晚抽回神来,恭敬有礼地对着他们二人行礼:“豫王殿下,顾大人安好。”
方才对着陆君庭的放松和自在,瞬间被她收敛了起来。
顾砚面无表情地对她和陆君庭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赵容显没有任何回应,不过目光倒是毫不收敛地落在她跟陆君庭身上。
他面色平淡,依旧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陆君庭同他们打回招呼,这才回过头来对苏向晚道:“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苏向晚连忙伸手去摸头,自然而然地出声问他:“在这里吗?”
“过来一点。”
苏向晚手移过一些,不意外地摸到了一块发枯的花瓣,而后取了下来。
二楼上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她有些莫名的拘束,不过也不敢再看上去。
赵容显正大光明地在窗口看风景,她这样畏畏缩缩的,总有种莫名心虚的样子。
“豫王殿下还看着呢?”苏向晚压低了声音问陆君庭,面上依稀端着一副平常聊天般的自然神情,半点没让人看出来她的拘谨。
陆君庭扬了扬眉,“看着呢,顾砚也在。”他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情绪,“好像盯梢似的。”
“瞧吧,妍若虽然不在京城,但盯着你的眼睛可还是无处不在,你可记着收敛些吧。”苏向晚出声道。
“你真觉得……”陆君庭说了一点,又顿了下来,“你我是堂堂正正的往来,他们再盯也盯不出什么花样来。”
他并不觉得赵容显和顾砚是在盯他。
这么想着,他看着苏向晚的目光也复杂了些许。
“说起来,你同豫王之间的渊源也不少。”陆君庭出声。
这个事一时半刻不好说,也说不清楚,因为涉及到临王和豫王之间的斗争,苏向晚的立场不大合适跟陆君庭说太多,他们两个往来,就单纯是两个人的私交,苏向晚不想搞得太复杂。
她有些敷衍地应了应,“都是过去的事了。”
陆君庭看她讳莫如深的模样,知道她不想细说,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道:“是啊,都过去了。”
他或许看不透赵容显这个人,但有一点,赵容显是个男人,陆君庭在男人群里,有些东西可以说是个中高手,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
来自赵容显的不同寻常。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去了。”那道视线太压迫,苏向晚也没心思跟陆君庭再说太多,只想着快些离开。
每一次赵容显注意到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真的是怕了他。
京城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从前苏向晚守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要遇上并不容易,这个月她简直是招摇过市,只要赵容显出门,遇上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只不过端阳盛典之后,两个月过去了,赵容显也是深居简出,对于平民老百姓来说,的确没什么遇上的机会,她都几乎要把这个可能性给忽略了,结果好巧不巧,好死不死,就这么又碰了一面。
苏向晚记得这个叫“洗车效应。”
就是说洗车之后总是会碰见下雨的这种效应,其实不是因为洗车才下雨,而是因为你洗车之后,额外关注下雨的信息,刚好就有那么几次碰上下雨,于是你就觉得,洗车之后就要下雨。
如果不是因为她跟赵容显有了那么些不大不小的渊源,出门的时候谁管小巷子边上的二楼窗口站着的是当朝的王爷还是什么御前护卫。
赵容显临街望下去形形色色的人,也不会看多一眼,她这么一个普通的商女,换在以前,哪怕是跟他面对面碰见了一百次一千次,他压根也不会记得。
原本还总担心会不会碰上。
如今碰上一面,她反而放心了。
他看起来挺好的。
不知道元思怎么样了……
“苏向晚。”陆君庭喊她。
她陡然拉回思绪,连忙应道:“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我同你说的话你都听了没?”陆君庭问她。
苏向晚愣了一下,“你方才说什么?”
陆君庭倒没重复方才的话,只是莫名其妙地开口道:“怎么的,像被谁勾了魂似的?”
他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苏向晚懒得跟他贫,只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自行领会。
两人就这么走远了。
陆君庭走出一段路,忽地回过头来,对着远处二楼窗口处依旧站着的赵容显,对他微微笑了笑。
并不是什么善意的微笑。
而是最原始最自然的防备与敌意。
顾砚问赵容显:“怎么了?陆君庭有问题?”
两人都走远了,看不见身影。
赵容显转过头来,眸色浅淡,言语里也没有任何异样:“他同苏向晚倒是和气。”
两人有说有笑,那笑意是从眼底里溢出来的,没有任何防备和算计的笑意。
她对着他就从来不敢这么笑。
顾砚后知后觉地出声应道:“他们一贯就和气。”
说起来顾婉和陆君庭之间的关系,还是苏向晚帮忙缓和的。
顾砚不是那些小肚鸡肠的女人,他反倒从苏向晚落落大方的态度之中看见了清清白白。
当然,这陆君庭不是什么正经人,他只是相信苏向晚的人品。
赵容显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一开始着实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不过后来听见陆君庭说苏向晚被勾了魂一样,原本的阴郁就好似透进来些许的阳光,蓦地晴朗起来。
这种来得快又走得快的情绪很陌生,甚至都抓不到任何的头绪。
这两个月来,哪怕他不去打听苏向晚的消息。
这个名字被周围人提起的频率也高到他想忽略都不行。
赵容显简直不胜其烦,甚至还有些恼怒。
他甚至厌烦到想让人将她抓来,而后将她禁闭在屋子里头,好让她老老实实的待着,不要再生起一点点的波澜。
“对面是什么地方?”赵容显问顾砚。
“对面是翡翠阁。”顾砚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他一贯是赵容显问什么,他答什么。
赵容显摸了摸杯沿。
这会若是元思在此,他定然会十分警醒地推敲下去,陆君庭同苏向晚去对面的翡翠阁做什么。
不过顾砚是顾砚,他终究没有元思那样玲珑的心思。
顾砚见他不说话,想起从前元思说过他太过刻板的话语,连忙补充道:“翡翠阁里头经常会有许多不错的玉石料子。”
她喜欢玉石?
赵容显看着杯子里虚幻漂浮的影子,微微抿了抿唇。
玉石那种温润又文雅的东西不大适合她,这般张扬又狡猾的性子,倒适合那些晶莹又璀璨的东西,披星戴月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敛回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来,闭了闭眼,这才道:“有元思的消息吗?”
端阳盛典的夜里,两败俱伤,无人生还,也包括元思。
不过那运河里,独独找不到元思的尸首。
赵容显更偏于元思并未死,只是不敢出现,躲起来罢了。
他擅作主张,若然是死了还好,也算是全了他一片忠心耿耿。
可他要是没死,不管他初衷为何,赵容显都不能轻易地饶过了他。
顾砚摇头:“元思的能耐,王爷想必比我更清楚,他对王爷身边一应人事了如指掌,若然真要躲起来,只怕不容易找。”
窗外的风拂过,带起轻微的异响。
屋内静得有些压抑,良久,赵容显才出声:“那就逼他出来。”
这声调再平和不过,却带了残忍的冷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