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废墟里把他挖出来的这一刻,自己是做什么用的呢?
初素菁想不明白。
康乐坊的爆炸是一瞬间的事,对于被蒙在鼓里的人而言,没有任何征兆。
但是那一炸,让初素菁些许明白了父亲。
原来那个久远的阴谋,肃亲王府并不是清清白白的。
她从前以为,父亲被卷入谋反都是因为被争夺皇位的太子陷害,且父亲一直精明强干,就算装作声色犬马,也必定为先帝猜忌。
而他们自己,并没有谋逆之心。
自己想要调查这件事,云锦书也想要查清楚,正因如此才一拍即合。
所谓救命之恩,从一开始就是有条件的交换。
但是差了这么久,到如今,却是那对死去的父母自己炸出来的。
和大国师,和莫太尉的密谋,肃亲王府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只是因为他们的死,让这个秘密被更好地隐藏了这么多年。
自己并没有做到云锦书最想要自己做到的事。
反而,自己只是一个奔波无用的小卒。
多可笑啊。
议政殿的那一刻看到九皇叔的脸,听到他问出来的话,初素菁仿佛明白了父亲死前念叨的东西,那些她不曾明了却隐隐察觉到的东西。
她觉得好恶心。
恶心到想要毁掉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和事。
毁掉那些将她蒙在鼓中多年的印象。
包括那个自作聪明以为什么都能摆平的云锦书。
恩将仇报?她早已不在意那些君子礼节。
她只知道自己家破人亡,和他们之间的争斗息息相关。
都毁灭吧。
让那个一直养尊处优,有人疼有人爱的小公主亲眼看见她最爱的人夺走一个她最亲的人的性命,她会有多绝望?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从议政殿出来的路上,初素菁一刻不停地自言自语。
“谁又不想被上天眷顾?”
“为何偏偏是你……”
“我也想像你那样……笑着告诉别人,自己会改变一切的。”
“可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还要给我希望……”
既然事到如今,我做了这些也不过是让你看清楚现实罢了,我们的痛苦终于是一般无二。从今往后你要和一个杀死你亲爱的皇兄的人共处,你要原谅他吗?你那么傻,一定会原谅他的吧?
可他再也不会原谅他自己了。
他要背负着他那可悲的忠心,所有他强加给自己的罪行,还有对你的责任,成为这世上最富权力的人。
然后带着这份压抑和痛苦直到最后。
“你究竟会……成为这样的人。”初素菁呢喃。
何必呢?傻子。
怪不得你爱的是她,你们都是一样的傻子。
明明不在乎那些就行了,就像我父亲一样,渴望着权力就大胆地孤注一掷,得到了权力就尽情地花天酒地。
你们为什么不可以抛开亲情挚友,彼此假装重新开始。
那不就是幸福了吗?
初素菁觉得上不来气,扶着墙挪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在哭。
满脸都是雨,早就分不清几行是泪了。
摔下马来造成的伤这时候才开始痛。
“为什么要为了两个傻子这么难过啊!”初素菁哭着骂自己,“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因为整个朝廷都荒唐透顶才酿成如今的局面,他们有什么可怜!”
她越来越矛盾,所做的行动都和那些她唾弃的人一般荒谬了。
直到现在,她想,自己和云锦书、和初月晚,还是互相无法理解对方。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什么都理解不了。
就在她差点忘记自己为什么找过来的时候,再次听到了微弱的抽气声。
的确有个女人在这儿。
这处院子已经离內宫很远了,周围是些竹子,四下无人。
那抽气声很克制,并不像寻常人濒死时竭尽求生的感觉。初素菁摸进竹子里,一把掰开凌乱的竹叶。
她愣住了。
竹林的里面,墙根处躺着一个宫女衣着的女子,正捂着肚子喘息。她的大腿上中了一箭,箭镞没入肉中,可见伤得多深。
那女子一见初素菁当即警觉地抽出匕首自卫,初素菁看她的手法就知道她有习武的底子。
“你是谁?”初素菁问。
那女子并不回答。
初素菁看她一直把身子扭过去,手臂好似护着腹部,可是身量并没有什么异样。
怎么会……
“你怀孕了?”初素菁试探着问,“你……你是宫女,你的孩子是谁的?”
“你又是何人?”葳蕤反问。
“我,”初素菁见状撒谎道,“我是皇上身边的护卫,奉圣旨……寻找皇嗣的下落。”
葳蕤的眼神顿时有些见亮,然而她马上又警惕起来:“你在诈我?”
“反正你中箭也逃不远。”初素菁道,“不相信我,你还能相信谁?”
葳蕤紧了眉。
初素菁端详着她。
这的确是个美人,甚至……和自己的母亲还有些微相似之处。
前阵子听云锦书说皇上状况不佳,宫中也在传闻云太后设计让皇帝临幸了不喜欢的宫女,那疯皇帝为此杀了许多人。
初素菁也算是脑子清楚,前后捋了一下,大致明白了。
若这是初永望的孩子,就意味着,初永望并不是一无所出地死去,真正能为天下所承认的龙裔得以绵延,只要这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扶持幼子登基,云锦书就再也不必为杀了初永望篡夺皇位而背负罪名。
“你真的有了皇上的孩子。”初素菁又问了一遍。
葳蕤这次终于点了头。
她若再这样撑下去,孩子也就要没了。
“救我。”葳蕤嘴唇苍白,向她哀求,“救救我的孩子。”
初素菁愣了许久。
“太好了。”她莫名欣慰起来,“太好了……那两个傻子……”
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