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场梦停止吧,让我醒来。”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初月晚身下的波涛不断翻滚,她看到了从海的深处泛起的光芒。
如果沉下去,就会在前世醒来。
她看到了茫茫的人海,蒙蒙雨雾中残损的城楼。
那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久远之后的京城,断壁残垣,一片生灵涂炭,面目各异的人在这其中厮杀着,外面赶来勤王的众多藩王群龙无首,也陷入了这场漫无目的的混战。
为何是这样的结局?
师父不是说,若他在,一切都会重组,会恢复到新的秩序么?
就算是暂时的混乱,也不会惨烈到没有一个势力能站出来控制这场乱局。
难道……师父到底是算不到了么?
她的双臂被慢慢升起的波涛吞没,那些汹涌的暗流企图将她送往彼端。
灰暗天空中,岳清欢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湮没在浪中,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目光。
她服从了。
但凡内心真正地屈服,接受了眼前无法改变的现实,放弃了最后的反抗。纵然今后的一切再怎样发展,她都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人只有享不了的福,却没有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罪。
这是迟早要领悟的事实。
岳清欢挥去水幕,光晕在周身慢慢放大,几乎照亮识海上空的晦暗,迎来新生。
蓦地他怔住了。
天幕并未褪下,前世的烟雨也并未显露。
反而是识海的波涛,变得愈发汹涌,掀起了冲天而起的浪头。
岳清欢目视前方,他看到了,一轮逐渐从海的深处升起的明月。
浪花清冽,送初月晚升高到与他齐平的地方,遥遥对峙。
“师父,我错了。”初月晚望着他道,“你当真不是蝼蚁。”
“是么?”岳清欢有些失落,他再度试图操纵识海的波涛把初月晚压下去,却并未成功。
“你在乎我,也不过是因为我是你选中的无可替代的继承人。”初月晚嗓音清亮地对他说道,“你愿意用所剩的时光将我磨平,但你为的终究是你宏大无边的愿景,我……不过是这路上策划好的一环。”
岳清欢不置评断,但他的沉默已经是明证。
“可我对师父的感情,却是复杂的。”初月晚继续对他说,“从前我以为师父是我需要感恩报答的人,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后来纵然师父做了无数我无法接受的事,我仍想给你最后的体面。”
她又思索片刻,道:“可我一直不变的,是觉得师父可怜。”
清冽空灵的嗓音随着初月晚的开口,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识海的空间。
“无论哪一世,你都只是存在于人世的一个意志罢了,作为‘人’而生的你,不论是真是假,都已经被你自己摒弃。”
“或许你不会在乎这些,可作为人的我,已经替你感知到了这一切。”
“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裕宁以你的立场,感受到了你的痛苦。”
“师父不是最希望我成为你么?希望我理解你,懂得你的良苦用心。”
“师父已经做到了,可师父弄错了一点。”
“你忘记你自己教导这些与我的时候,你分明……还有着‘人心’啊。”
“曾经那个,会为了我手下留情,为我牵肠挂肚的师父,裕宁是认不错的!”
初月晚将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是作为‘人’的你,替你在两世间活下去!”
“你所有的愿望,天下大同也好,万物平等也好,你要流传百代去慢慢达成的愿景也好。”
“我都会替你去做!”
“所以现在……”
初月晚明眸如星,闪烁着璀璨的光彩,向他望去。
“所以现在,请师父放下这世间的执念,安息吧。”
巨浪冲上层云,海天弥合,一切倒转过来。岳清欢所乘的水龙断裂成飞散的水花,承递前世的光晕在岳清欢周身散去。
岳清欢仍旧静默地坐在半空,双目凝视着崩溃的夜幕。
明月高悬,浑天仪的光芒在头顶闪烁。
这次,当真是他无能为力。
被送入现实,逼不得接受这一切的,是他自己了。
……
初月晚骤然醒来,她不顾头昏脑胀,急忙爬起来,看到了屋檐上的二人。
“小舅舅!!”她喊着翻出围栏。
屋檐上的云锦书猛然间听见她的声音,仰起头看着,眼睛里露出了欣慰。
是幻觉吗?还是岳清欢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住了,把她放了回来?
他再也站不住了。
“……晚晚。”云锦书呼唤了一声,摇晃着瘫倒在瓦片上。
岳清欢手持利刃,浑身鲜血,再也没有先前大国师的清雅。他看着苏醒后的初月晚愣了一下,猛得转头看着云锦书。
初月晚已经翻出了栏杆,顺着倾斜的房檐滑下来,一面踩着不稳当的瓦片朝他们跌跌撞撞跑来:“小舅舅!!是我自己醒过来的!我赢了!我赢了!”
云锦书顿时有了一丝精神,忙捂住伤口支撑起来,更多的血从指缝钻出,下雨般滴滴答答地落在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