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欢忍无可忍,埋头在墙角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那老头吃完人眼珠子之后踉跄着走了两步,摊开双手一副承接上天感召的模样,看起来竟然有些滑稽可笑。岳清欢惊恐地等待着,会不会出现什么“返老还童”的变化,然而等到他几乎要在这种气味中窒息了,却什么变化都没有。
道长也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失望,他抬头看向岳清欢。
“失败了。失败了……”他喃喃着,突然一挥手,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然将那半人高的铜炉推倒在地,“咚”地一声巨响,几乎将岳清欢震倒在地。
小道童望着桌上的另一颗眼珠子,舔了舔嘴巴。
“不要!”岳清欢发现他的眼神,匆忙抓住朝那边走的小道童,“不要吃那种东西!你家道长疯了!你还小、不要跟他做一样的事!我们快离开这里!”
小道童不理岳清欢,反而朝着老道长叫道:“还有眼珠子!还可以再烧出丹药来!我要见皇上!我要去摩天塔!”
他边喊边跳,岳清欢几乎要拉不住他,急忙双手抱住小道童,跌倒在地。
“一定是这儿的香料有问题……不能久留……不……”岳清欢拖着沉重的双腿爬起来,一面抓住小道童要把他一并带走。那老道长朝他们走来,岳清欢看见他手中攥着尖刀,一时浑身发凉。
“道长!道长——”小道童转身朝着那老道伸手,岳清欢也被他拖得走不动步,但他不想放开这个孩子。
刚进城的时候,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岳清欢不知道。
要救那个孩子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的小道童,或许还能就得出。
人生一世,不就是要行善的么?作恶是苦,行善才是造福,下一世、下一世的话……
可这一世就如此苦难的人,为何还要继续作恶呢?
难道世道轮回,连罪孽也无穷无尽么?
“为什么要见皇上啊!为什么一定要去摩天塔!”岳清欢不能理解,试图将小道童喊醒,“那根本不重要啊!若杀了这么多人,无论你们去何处,也不过是罪人而已,等着你们的不是天国,而是天牢!”
“你错了。”老道长眼睛瞪大,“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只要能炼制长生不老药,救了皇上的命,无论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皇上没有了拥戴他的子民百姓,又算什么皇上?”
“若他真为了百姓,为什么还会有你我这等人啊?”
老道长鸡爪般的手指着岳清欢,岳清欢心中一阵刺痛。
“因为天命,前世作恶,今世偿还……”
“放屁。天命无常,前世作恶不作恶,你根本就不知道。只是上面人给了你一个让你今世老老实实受苦受累的借口罢了。你今世任劳任怨地吃苦受罪,后世你能看见吗?你什么也看不见,下一世什么也记不得,就算你依然苦痛,你也只能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我上一世一定作恶多端吧’。”
岳清欢愣住。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命!”老道长突然喊道,“没有神迹!只有你相信或者不信而已!皇上要长生不老去享受他的荣华富贵,而你只配一世又一世地做人脚下蝼蚁!”
“不是……”岳清欢急忙要反驳,手上一松,那小道童猛地挣脱了他。
天旋地转,灰暗的殿中竟然慢慢浮起赤红的颜色,岳清欢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他想要站起来去找那个小道童,腿却是软的。
小道童跑向桌子,老道长伸手抓住了他。
“放开……”岳清欢爬上去。
“我要进摩天塔,我要问问那些住在里面的‘神仙’,究竟什么才是‘天命’!”老道长说着,举起尖刀冲着那个小道童的眼睛。
“不要!”岳清欢嚷道。
鲜血泼了一地殷红,小道童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他耳中一片嗡鸣。
那老道长生生挖出了小道童的眼珠,刀子贴着皮肉在脸上割开符咒的痕迹,拖向颈子上。
“求求你不要……”岳清欢话音未落,那尖刀已经刺进了小道童的喉咙,他不忍卒视,捂住脸瘫倒下去。
老道长切断了小道童的脖子,没头的尸体靠在桌边坐着。他提着头,将那些复杂的佐料和矿石都塞进小道童的眼睛空洞里,宛如塞着血淋淋的两个石球。
岳清欢已经彻底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视野里只有扭曲变形如地狱一般的赤红火海,还有其中走来走去的老道长。
“二小,去,把人扔下去。”老道长将那颗头抹满了不知是什么的油脂,放进丹炉。
岳清欢呆愣着没动。
“二小——”老道长转过头来,竟然直勾勾盯着岳清欢。
二小,是叫那个小道童么?
岳清欢恍惚间发觉,他可能是把自己和小道童弄混了。
刚才应该杀的是自己,可他却……错杀了小道童。
一阵凄凉之感涌上心头,之后便是恐惧。岳清欢混乱中不知怎么爬了起来,朝他走过去,低头看见地上反光的血泊,里面倒映的影子,竟然是那个小道童的模样。
怎么回事?
我不是小道童啊。
小道童已经死了……
岳清欢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在熏香下产生了幻觉,看到的都不是真相,可是他身边仿佛浮现出无数面镜子,里面的自己都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小道童。
纵然觉得不是真的,却依然感到无尽的恐怖。
“二小,你在愣什么?”老道长提着带血的尖刀在炉子旁边转悠,“是想吃丹药吗?还有一颗,是给你的。但是那颗药没有用的,是失败的……”
岳清欢鬼使神差地俯身抓起无头的尸体,慢慢拖向那个地窖的洞口,他的五感已经被刺激得失灵,竟然闻不出尸臭的气味了,他将尸体丢下洞里。听见里面坠落的声音黏腻,不知道堆叠了多少层的腐肉。
他现在成了道童二小,至少在那个人眼里如此。
岳清欢贴着墙壁瘫坐,像个木偶。
他看不到门,也不知道自己爬到了什么地方,只是一仰头便看得到墙上那副已经褪色模糊的应天大帝像。
怪异的是,那张已经破烂的图上,应天大帝竟然变得清晰了,周身笼罩着圣光朝他凝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