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看见岳清欢被打,生怕一会儿他起来报复,急忙要逃。
“等一下!”岳清欢叫她,“你……和你的孩子,今天能吃上饭了吗?”
那女人吓得停了一下,回头愣了愣。岳清欢忍着痛爬起来,追上她拉住:“你们母子怎么样?刚刚那是你什么人?”
女子比怕那男子更怕岳清欢似的,挣扎着躲开他:“什么孩子!我没有孩子!你别管!滚!”
她急匆匆跑进巷子深处,不见了踪影。
时至今日,岳清欢想到那场景,还历历在目。
“好心没有好报,实在是太过分了。”初月晚听完这个故事,心里十分难受,却又不知道这件事应该如何去说。
“这样的事,后来为师才知道,普天之下太多了。”岳清欢道,“那女子和孩子都是被男人抓起来的无家可归的人,伪装成母子,引起路人的同情,施舍给她们钱财。而她们则将钱拿回给那男人,换取住处和食物。”
“已经要来了钱,为何不逃走呢?”初月晚不解。
岳清欢摇头:“她们逃不掉的。”
这已经是一个“行当”,在一个城里,不仅有这一对“母子”,也不只有一个上面人控制着她们,甚至就连那个男人上面恐怕也另有人。这些人之间组成了盘根错节的网,想要逃出去,就要躲开所有这些人的眼目。
在他们势力范围之中,这些女人和孩子都处在监视之下,出逃自然难上加难,况且一旦被抓回来,可能会被虐待囚禁,甚至弄残致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连官府都不会在意这种人的去向。
初月晚觉得不可思议,但细想也并非不能想到,毕竟皇家也如此血雨腥风,目无法纪。那么在另外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一片太平。
律法从来管不住皇家,更管不住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她此时竟觉得皇族朝堂中人和生活在底层的可怜人,某种意义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生如浮萍,身不由己。
“后来师父怎么办的?”初月晚想继续听他讲。
岳清欢略加思索:“那一夜自然是藏在阴暗的角落里,避开巡逻的官兵,强撑过去。当年为师还算有一技之长,次日便去找了一间药铺,留下做了个伙计。”
本来那药铺并不想要人,可岳清欢的确有着常人难及的嗅觉,配置药材和调制汤药的时候对用量判断十分精准,还可以精准地分辨各种药材,用法等。虽然看病救人还不行,但至少做些分拣药材的工作没问题。
岳清欢要求不多,只要给个住处,给口饭吃,不要工钱也可行。那药铺老板人还不错,再者觉得他有些能耐,便留他在药铺做事。除了供饭,让他和其他伙计们睡大通铺之外,还每月给几个铜板做安慰。
于是岳清欢便在药铺一边帮忙,一边学习更多制药的知识,顺便和医馆打好交道,医馆里面的大夫见他聪明伶俐,便将自己的治病手艺传给了他。
就这样过着寻常日子,岳清欢以为自己这辈子的罪差不多赎完了,天命之说虽依然在心中挥之不去,却也不再是他急功近利要当下就弄清楚的目的。
他逐渐不再执着于寻求遁入法门的方式,想暂且这样过下去。然而他的天命却总是反反复复,终有一日,再次自己找上门来。
那日来取药的是个小童,带了一张方子,掌柜的那天没在,岳清欢接过来看了一下,发现这里面要的几样药并不能放在一起吃,不只是伤身,而且吃下去人命都可能要没了。
岳清欢担心开这方子的人别有目的,于是询问小童是什么人要这份药,那小童说是他们家道长要的。岳清欢问他拿来做什么,小童摇头不知。
道长……
这一个身份便戳进了岳清欢心里,挑动起他遗留已久的疑惑和追求。
但是且不管什么人要,岳清欢都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给完罢了,于是跟小童说其中有几样药材过于名贵,铺子里存货已经没有了,但是很快就能送来,让他把方子和地址留下,自己改日给他送去。
那小童原本有些为难,不想答应,但岳清欢用自己了解的药性给他大体讲了讲,把那小童说得迷迷糊糊,到底是答应了。之后岳清欢配好了其中的内容,跟药铺老板说了这么回事,老板见对方给的定金不少,觉得是个大金主,便答应让他去。
“不过——”老板在他临走前说,“此观里的道长有些古怪,你去的时候,要当心。”
岳清欢辞别药铺,带着药材踏上去那道观的路。
这个小城周围并没有什么知名的道场,当初他打听来的,基本都是离此地非常远的名寺。而那个道观就在城外不远,一个小山包上面。从外面山路进去,有个龛供着土地公和城隍爷,然后便是间破败不堪的小房了。
他敲门进去,开门的就是那日去药铺的小童。
“道长在里面呢。”那小童引着他进去,岳清欢一路闻到奇异的香气,据他所知的,从来没有哪些药材是这样的味道。
这里很冷清,除了一个小童,再也没别的人。
他们进了天帝殿,里面有个看起来十分简陋的泥塑像,岳清欢竟然第一眼没有认出来是谁,许久才看清楚牌位上面模糊的字,是“应天大帝”。
岳清欢虔诚地拜了拜,随后走到庙宇后面,那小童跑上前面去喊:“道长!送药的来了!”
前方帘子动了动,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走出来,探头看了岳清欢一眼。
岳清欢见那人眼中充血,目光似刀子般,十分骇人,不禁后退了半步。
可他到底站住了脚,将药材纸包递过去:“道长,这是您要的药。”
“哦。好。”那老道长走来,伸出鸡爪般的手抓住药包,岳清欢却忽然捏住药包上面的绳子,没有让他立刻拿走。
“道长,这些药材您准备怎么用?我平日在药铺看着,这些药好多是不能放在一起吃的。”岳清欢认真地说道,“是谁给您开的这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