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想了想,的确很多事要慢慢交到你的手上,不能让你游离于摩天塔如此重要的事情之外。”岳清欢温和一如既往。
“师父要将事情交到裕宁手上,那师父呢?”
“为师自有去处。”
初月晚怕他要走,露出不舍的神色。岳清欢并不说明,将弄好的香丸放下,叫着她一起去后山散散步。
现在的后山郁郁葱葱,樱桃树的枝叶几乎占据了山路。岳清欢走在前面,初月晚跟在身边,如今初月晚已经长高很多了,却还是刚刚到师父胸口。
岳清欢待她上山,走到一处宽阔的石洞前,初月晚见那石洞前面的树上挂满了红绸和铃铛,便知道这里一定有驱邪避患的法阵,绝不是一般荒野的洞窟。
“这里是为师闭关的地方。”岳清欢说着示意其中,要领她进去看看。
初月晚在外面觉得温暖,可一近了石洞,就浑身一阵寒凉,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里面太冷了,给公主披件裘。”岳清欢示意身后跟着的松苓。
松苓知道他们会走到这儿,一直带着厚厚的狐裘,这时候正好解下来给初月晚披上。
“师父只穿这么少么?”初月晚诧异地看着他那一身飘然单衣,觉得不可思议。
知道师父不怕冷不怕热,但这洞里面湿凉湿凉的,比外面的冬天还冷的刺骨,这样也承受的来么?
岳清欢当真神人,不另外穿衣,拂袖便走了进去,丝毫没有冷的样子。初月晚披着白狐裘急忙跟上他,两眼里都充满了敬意。
岳清欢喜欢她这种眼神,尤其求知的时候是这样,她从不盲目地崇拜一个人,总要有让她看得起的地方,她才会眼巴巴地这样注视着你。
对此岳清欢一点也不心虚,虽然做人上他不觉得自己如何高洁傲岸,但做事,尤其是在做国师上,他那些能力还算配得上这一眼。
“这里面有些可怕。”初月晚攥着他的袖口,“师父真厉害,裕宁若是一个人在这里闭关修炼,约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怕得跑出去了。之前师父在这里一下子待了数月,绝非寻常人可以想象。”
“习惯就好了。”岳清欢道,“最开始总是有些困难的,后来渐渐地,自己心里就静下来了,身体躯壳也不再是束缚。”
初月晚尝试着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但是不能。一到了这样狭小阴暗的地方她便觉得压抑,胸口像是坠着块大石头,要掉未掉的,提心吊胆。
前面的石龛大小正好可以坐一个人,初月晚看见便认出来,一定是往日里师父闭关时打坐的地方,周围点着香,周围环境不怎么通气,这一柱孤零零的香恰到好处,将岩石的气味染得清香,烟气又不至于呛人。
“这香要一直点着,像长明灯一样。”岳清欢讲解道,“这是返魂香,纵然是黑暗之中,地府之下,依然需要有着这样一点气息光辉,召唤着徘徊的魂魄。”
“会有魂魄被召唤回来么?”初月晚出神地看着那香上烟丝。
岳清欢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顶:“这不就是么。”
初月晚愣了,仰头看着他。
“我是师父唤回来的么?”初月晚惊讶之余却又觉得仿佛合情合理。
如果师父这样的人,一定什么都可以做到。
“师父召唤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呢?”初月晚疑惑地问道。
一旁的松苓听着听着,不禁脊背发凉。
她从前听到过岳清欢说起初月晚,说小公主并不是个孩子,她的魂魄已经多出十几年寿数,且像是从阴间折返回来的。这并不是初月晚的第一世,她记着自己的曾经,记着大皋朝十几年后的兴衰荣辱。
然而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可这件事,为何大国师从未明明白白告诉过别人,只是用那样模棱两可而又虚无缥缈的方式去点拨。
这就是不可透露的天机所在么?
“松苓,”岳清欢说,“出去吧。”
松苓有些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他们二人愣了一会儿,才急忙道歉转身出去。
这种环境里面又少了一个人,洞穴中只有他们两个了,初月晚有些莫名的紧张。
“裕宁若害怕此处幽闭,或可合上眼睛,静下心神。”岳清欢引她坐上那处石龛。
“这是师父的位置,我在这儿好么?”初月晚问道。
岳清欢摇头:“迟早有一天,这里会是你的位置。”
初月晚心头一阵酸楚。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只有照着岳清欢的说法合上眼睛,轻轻地吐息,让自己尽力镇定下来。
“为师从来都知道你不同于常人,但你心性纯良,纵然有多一世的经历,却仍然像一张白纸。”岳清欢站在她面前说道,“这洞中的返魂香,并没有一定要召唤何人的魂魄,却只有那些余情未了,牵挂不断的人,会受到它的感召,主动地回来,了结自己一生未能完成的遗憾。”
这自然不是真的。
那的确是西域取来的返魂香,但是什么感召,岳清欢从来没有觉得应验过。那些香客的说辞,那些还愿的诚恳,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算术问题。
许多时候他只是将自己对时局的预判和对弃人的了解,算出吉凶的可能程度,给出一个绝对宽泛的判断,对方自然会主动往这个圈子里面跳。
但有的时候,他又觉得很多事情的的确确灵验了,自己的作为并非只是装装样子。
岳清欢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有时候觉得神神鬼鬼都是自然万物的轮回,规律而已,却有时候又觉得确有一双手搅动乾坤。
真的假的,混合在一起,才能让他坐到如今的位置。
若只依赖于玄学和信仰,发现很多事情是假的的时候,那种愧疚和崩塌的虔诚,会毁掉一切。
每个人都有一生弥补不了的遗憾。
初月晚当然会觉得如此。
人生在世从来没有处处圆满的事情,或许在别人眼中算不得什么的苦恼,在另一个人身上便是重大创伤。
只有自己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旁人谁也无法代为解释其程度深浅。
所以这话百说百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