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她对这个人的感情都是复杂交织。
只是其中每一种心绪,都在剧烈地相互厮杀过以后,很平静地糅合在一起,合成一个不爱不恨,无怨无悔的模样。
她转过头去,余光似乎又瞥见了那个身影。
然而这一次,那个光晕里的人缓缓地转身,向着远处走去了,走出了初月晚的余光。
他大概要永远消失了罢。
初月晚明白,他已经把一切都教给了自己,他也将带着他做错的一切,在自己心里彻底地埋葬在过去。
第三次,初月晚坐回席上。郎氏走来,眼中含着慈爱的笑意,手捧华贵的钗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阿娆扶着初月晚起身,更换全套的礼服出来,长长的裙摆璀璨雍容,与她此时端庄的妆容发饰相得益彰。
那清水出芙蓉的美,经此便如艳阳当空国色无双,普照人间。
钟鼓声里,初月晚再敬天地。
芙蕖摆设酒席,初月晚入席正坐。郎氏接过醴酒,奉与初月晚祝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初月晚拜礼,将酒捧过,洒地为敬,又碰杯沾唇为礼。之后起身走来,跪在老皇帝及云太后面前,聆听父母训诫。
老皇帝哪里有什么训诫,只看看云太后,二人相视一笑。
“开心幸福,无拘无束,愿晚晚今生不悔。”老皇帝语重心长道。
初月晚眼中含泪,恳切应答着,拜了一拜。
她立于正中,向着列席之人点头示意。
初永望起身,向太上皇皇太后示礼罢,走来站在初月晚面前,宣告礼毕。
“裕宁今礼毕成人,朕心甚慰。”初永望看着她,“可裕宁要记得,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朕最放不下的,朕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谢皇兄……”初月晚喜极而泣。
“好了,别这么没定力。”初永望板着脸,抬头看向云锦书,“说哭就哭,想撒娇就撒娇,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皇兄功不可没。”初月晚见他又要怪给云锦书,撇撇嘴。
云锦书看穿了初永望眼中的深意,目光一转,注意仍在初月晚身上。
初永望从小到大都说着风凉话,可他这一眼,已经将初月晚坚定不移地托付给了云锦书。
初月晚转头望去,她早就发觉了,那双桃花眼一直在默默地凝视着自己,春水一样温柔。
与他明眸相望,便荡尽一切阴霾。
道贺声中,云锦书向她伸出手:“晚晚,恭喜。”
初月晚欣喜地牵住,走近他,小声地,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锦书,我终于可以嫁给你啦。”
云锦书眼瞳轻抖,心跳得哽住喉咙,无法发声。
初月晚眯起眼睛冲着他笑,阳光灿烂,春暖冰消。
……
大婚清晨,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初月晚根本不敢进城,据说云府已经上下装点一新,囍字红灯笼和锦绣绸缎铺满了迎亲的大道。那场面之浩大,比从前的皇帝大婚抬皇后进宫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于制式,初永望发了话,要多隆重有多隆重,要多奢华就多奢华。攒了一冬的银子,难不成还供不起最疼爱的小皇妹一场盛世婚典?管它什么合不合规逾不逾矩,凡是气派的都招呼上。
他这么折腾,闹得初月晚可头痛了。
本来就已经激动到吃不下饭去,这个大场面怎么招架得住?
“芙蕖芙蕖,我这簪子戴的正么?”初月晚对着铜镜细细地观察自己。
“正!”芙蕖笑道,“小殿下这问题已经问了好几遍了,这是心里着急了不是?”
初月晚确实又急又紧张,只盼着赶快过去,不要再端着这个心了。
“寒香,我脸上的妆有没有花了?”初月晚又问,“今儿黄昏时锦书迎亲才到,要那么久,会不会就没得看了?”
“不怕,小殿下,您今日这妆才刚开了个头,还没上完呢,等弄好之前还好一阵子。”寒香拿着螺黛香粉过来,“到那时候,盖头一蒙,也没人看见啦。”
“可是锦书要看见的。”初月晚担心,“若是弄花了,他笑我怎么办?”
寒香掩唇憋笑。
“你看,你都先开始笑了。”初月晚瘪嘴。
“奴婢是笑小殿下可爱。”寒香说着继续给她盘头发,“王爷才不会笑小殿下呢,估计他到时候眼睛都得看直了,说不准你得打他一巴掌,他才能回过魂儿来。”
初月晚知道她又打趣自己,轻轻地娇嗔了一声。
这边还忙着,应顺忽然进来:“小殿下,您要见的人奴才给您请来了。”
初月晚方才还紧张的神色顿时松了不少,道:“快请进来吧。”
芙蕖和寒香都好奇请来的是谁,探头一看,都吓了一跳。
应顺把人引了进来,但见那人是一身简陋的粗布衣,裹着纤细的身条。简单又显得拙劣的发饰却盘得一丝不苟,露出那副清淡之中透着些许薄情的美丽容颜。
她竟是已经被贬为庶民,离开京城不知去往何处容身的八公主初浅夕。
初月晚一见她立即站起来:“八皇姐!”
初浅夕的眼神激起些许涟漪,定了定神道:“民妇见过裕宁公主。”
初月晚示意芙蕖寒香先出去一会儿,自己则走到初浅夕面前,挽住她的手。
这双手已经有了劳动的痕迹,变得粗糙而干瘦,再也不像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的手。
可是在握住的时候,初月晚分明感到她比从前更有力了。
人间沧桑,一双有力的手,如同抓住她自己的命运一般,透露着她性子里顽强倔强的底色。
初浅夕感到她在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手,忽然觉得有趣,索性抬起头正视她。
“公主殿下觉得我变了吗?”初浅夕对她的口吻明显平和了许多。
“变了,也没变。”初月晚道,“八皇姐骨子里,还是那个很不认命的八皇姐。”
初浅夕低头笑了笑:“这一点上,你我倒是一样的。”
她再次抬起头来,目光染上几分不解:“为何你大婚在即,要请我一个灾星来?就算你不信邪,让别人知道了,我也要被千刀万剐吧。特别,是疼你的好父皇、好皇兄,一定是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