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寸僵尸一寸灰（1）
宫殿高广恢宏, 镂栏金玉相衬。其间丝乐悠扬, 香烟缭绕，光影迷乱。周围的人宽袍束带，犹如电影上列国林立时期的朝臣。
“我……我这是在哪？”
章桓茫然环视左右,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东方古国大殿之上，身上穿着普通却干净的粗线毛衣, 和这里一切格格不入。然而没有人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尖叫，确切地说, 没有人注意到他。章桓用手摸了摸蟠绕金色云朵的红柱, 指尖穿了过去。
一道繁花红毯把正殿从正中分开，文臣武将坐在中轴两侧，有侍从美女斟酒, 彼此相谈欢笑；又有身形高大的外族人身着异服, 落座贵客之位，浅发高鼻, 也不知是不是西方血统。
原来是那帝王正大设筵席, 接待来自他国的异人。
章桓颇感无聊，对自己为何身在此间全无概念，看别人吃菜喝酒，干脆坐在地上休憩。
就在这时，殿上缓缓步上一人, 满座歌舞交谈都似没了声息，只有那金发的男子优雅地半躬身，肌肤胜雪, 蓝海色的双眸好像沙漠中最后一捧清泉。
章桓震惊：弗里厄！
那人自报名姓，果然是弗里厄，又有无数缀名，记不清楚。
他自称来自遥远的国度，此行献上无数珍奇，换得国王大悦，让他留在宫中授业一年，与几位皇子讲述异域的风土人情，礼仪法制。
章桓一阵晕眩，场景再换，自己这次是飘在半空中！
初冬落雪，皇室的书房仍然暖如春日，内室里典籍公整罗列，数量亦是汗牛充栋；一人端坐在书案前，身着一袭深蓝色长袍，肩头松松地披着柔软黑裘。男子的眉眼柔美，长长的睫毛半垂；特别那一绛红唇，衬的肌肤都有了明艳的光辉。只是看过去，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与此同时，外室也立着一人，只隔一道合浦珠帘，目光痴痴锁定。
章桓看清那人，忽然有一种偷窥到别人隐私的别扭感，甚至觉得很不舒服。
然而现在不比方才，章桓想动却动弹不得，只能心情复杂地看着。
“相思入骨，寸寸成灰。”章桓听见金发的男人低喃，明明和自己认识的那人面容无二，却带着百转柔肠，似乎沉淀数千春秋后那爱意仍然不会被稀释。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章桓把一切看在眼里，却觉得自己也被卷入其中。
明明事不关己……可那副倾心的恋慕与相思，就像一个火引，把自己也烧得支离破碎。
内室看书的男人注意力被手中的绢册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立在珠帘之外的人。
“寰儿，我喜欢你。”站在外室的男人轻声说。
自己透过茫茫岁月，看入幻境，无形地注视着那个与弗里厄容貌无差的男人，那异国的男子又悄悄注视着拘礼端坐在书房的年轻男人。
珠帘之上，各色明珠熠熠生辉，绘出天宽地广，山河锦绣，就这样掩住了一厢情愿，分隔开两个世界，又有三生情誓，换得四顾惘然。
章桓默然闭上双眼，不想再看。
可恨那各色的珍珠，仍在眼前萦绕不去。光影离乱，聚拢再度分开，化出了本来的模样。
白丸子，红丸子，三鲜丸子，四喜丸子……四碟丸子摆在面前。
方才……睡着了？梦境实在诡异。更无法忍受的是，自己那时微妙的心态……
章桓坐在哥哥家客厅里，看着满桌子的丸子发愣，比梦中更不知所措。大嫂说了，丸子是圆的，吃了合家欢乐团团圆圆。
给碗黑芝麻馅的元宵吃也好吧，起码有汤……好噎啊。他提筷子夹起一个，放在口中无力地慢慢咀嚼。
这时他大嫂端着一盆从电视上学的蘑菇母鸡汤笑呵呵地走过来，客客气气地问道：“小桓，菜的味道怎么样？”
“好吃，非常好吃。”章桓言不由衷地说道。
其实，他只要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连那个傻外国人煮的方便面都能吃一锅；但是现在，他对着镜子张嘴，就能看到昨晚吃的白切糕昨夜两个人在闹市又吃多了。
而且……他耳根微微发红，那个傻瓜又跑过来和自己挤床，说什么没人陪着睡不着，睡不着就只能穿那滑溜溜的绸子衣服睡觉……
就是么，这种人，和方才梦中那个认真深情的男人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要不要再炒一个菜？”汪曼曼心底有点心疼这些丸子，虽然要巴结章桓，但如果付出太多的代价却有点得不偿失。
“不用了不用了，嫂子我吃饱了。”章桓赶紧拦着。
饭后，汪曼曼又拿出苹果切块，插上牙签；和章锐使了个眼色，一人坐章桓一边。
女人试探说道：“小桓啊，晓渝最近一直是交给你照顾的，而你又搬家了，我们想去看看他现在学习的环境……”
“啊？”章桓拿起一块苹果又放下了，实在吃不动了。
“你也知道的，当家长的，就是不放心……”
“等你以后……”
章桓明白了。小鱼肯定是说什么了，现在自己哥哥嫂子猜自己发达了，想探探底。
他在心底苦笑，自己哪有什么发达呢？等自己哥哥嫂子见了那外国人，说不定会坚持说那才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一旁沉默许久的大哥也帮腔：“其实不是小鱼……我们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就是就是……”汪曼曼也觉得这个理由更热乎些，赶紧附和，还表扬地看了自己老公一眼。
“那好吧，”章桓妥协：“我问问我朋友，我只是借住人家的房子而已。”
“行行行，说定了啊。”他大嫂生怕章桓变卦。
只是，当章桓回到住处，并没有如以往一样见到弗里厄。
章桓炒了菜，等了一个小时后也不见那家伙回来。
“去哪里疯了。”他看表自言自语。
自己挑挑拣拣吃了些菜，剩下的留在饭桌上，坐在客厅看电视。
两个小时后，章桓起身用保鲜膜把饭包起来放进冰箱，在桌上留了便条。
他洗漱完毕，打开浴室的门，关掉天花板的大灯又扭开床头的橘色灯光，忽然觉得有些冷清。
自己不是明明习惯一个人的日子了么？怎么寂寞了？怎么娇气了？弗里厄果然是闲得没事干，花大价钱坑自己玩吧！
小片警脑子里思绪万千，躺下身才发现床头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书：《丧尸变异手册》。
章桓皱眉：“这是什么东西？恐怖小说？”反正闲着没事，也没有睡意，他拿起书，随手翻了几页，一张画有时间轴的页面吸引了他，章桓发现上面竟然还有涂写的痕迹。
“时间从被吸血鬼咬伤开始计算：
“1小时后:感染区域有疼痛与褐紫色斑点，原本流血的伤口立即结痂。
“2小时后:开始发热，继而发冷，面对外界刺激反应有轻微的迟缓延后，呕吐，浑身关节剧烈疼痛。（此处有一行写得像狗爬的注释：很像丑门海大部分时间的状态。）
“5小时后:咬伤的感染区域及指端僵硬，出现高烧，对各种疼痛、光照、声音的反应迟缓，甚至痴呆化，肌肉协调性丧失。（此处又有一行狗爬字体注释：很像丑门海跑步的状态。）
“7小时后:下肢瘫痪，而后全身瘫痪，心率血压下降，瞳孔扩大，呈现濒死昏迷状态。
“9-10小时后:受感染者心跳停止，脑活动中止。脑部开始溶解，骨髓涌入颅腔，产生某种特别反应，把身躯转化为低感知度高韧性的活尸。
“12小时后:彻底丧尸化。”
这个时间轴最下面的空白处又是涂画的注释：“感染速度与血流速度有极大关联。如果有人可以控制血液，那么丧失化的过程可在半小时内完成。”
章桓看得云里雾里，只得合了书睡觉，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章桓把昨夜的剩饭热了热，刚准备吃，弗里厄摇摇晃晃地回来了，一路磕磕绊绊踢倒了好几个马扎子，那引以为傲的金发乱糟糟的，肩肘和膝盖的高档衣服也都磨破了。
“贵族，这是体验乞讨生活去了？”章桓白了对方一眼，揶揄道：“还是又和人打架去了？”
他倒不担心弗里厄的安全，那么多保镖陪着，哪有自己担心的份儿呢！
“别取笑我。”弗里厄看起来满眼都是血丝，似乎一夜无眠，一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章桓，给我倒杯水。”
章桓这才赶紧给对方倒水，关切道：“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弗里厄喝了几口水，似乎缓过来些，慢慢摇头：“没事。”
“那吃点饭吧。”章桓把饭从餐厅端到客厅茶几上，弗里厄侧过身扒了几口，筷子“啪”一下掉在地上，看样子连手都抬不动了。
章桓看得眼皮直跳：太像电影里的临终场景了！
“算了，你张嘴吧，张嘴总可以了吧？”章桓妥协地扯过一个马扎坐在沙发旁，用自己的筷子夹起菜，送到弗里厄嘴边。
弗里厄张嘴衔住了，有气无力地嚼。
“你嚼了再给我吧……”男人半睁着眼瞥向为自己饭的小片警。
“你不嫌脏我还嫌呢，有吃的就不错了，张嘴！”章桓狠狠一筷子塞满了对方的嘴。
一来一回，弗里厄终于吃饱了，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叹息：“章桓章桓章桓章桓……”
“在呢，别叫了，”章桓“我的大哥大嫂想过来看看。”
“好，”弗里厄有些疲惫地在沙发上翻身：“以后我送你上班下班吧，冬天天黑早，坐车不方便。”
“我都习惯了。”章桓不以为意。
“那可不行，”弗里厄稍恢复了点精神就开始没正型，嬉皮笑脸道：“黑布隆冬的，小桓儿万一被人调戏了怎么办？”
“你先好起来再说吧。”章桓闻言沉默片刻，不咸不淡应了句，收了盘子去厨房了。
弗里厄看着男人的背影，低声自语道：“好起来？那还不快么。”
“章桓，章桓，章桓章桓……我喜欢你。”
五天之后。
真的好幸福大街派出所，片警们正在努力研究城市的菜价民生问题，并且亲身尝试今日的水源质量是否达到冲茶泡茶的健康标准。十一点半，一抹金色准时穿堂入室。
“非亲非故的，怎么总给我送午饭。”章桓一脸无奈看着来人，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别这么说嘛……反正我也没事干。”弗里厄一脸无辜，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小桓儿你太生分了。”
章桓吸气，别过脸去。
“又来给章桓送盒饭啊！”大斌子热情地招呼来人。
邢所长也在一边乐呵呵地说：“小弗啊，你送我孙子的文具他可喜欢了。”
“便当！这是便当！”弗里厄固执地纠正。说盒饭就无法表达那种情深意重的内涵了，就生分了！
当然，弗里厄自己做菜做得惊天地泣鬼神，据说当年血族始祖吃了都能短暂休克；而且这几万年没做手艺都生疏了。
所以，他一直是从“紫禁城家常菜”里要外卖，再根据自己的美学装进便当盒里。
章桓打开饭盒，里面是五福捧寿的图案。
章桓：……算了，已经有进步了。比昨天已打开白米饭上用海苔铺一个黑黑的“奠”字喜庆多了。
弗里厄得意地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好菜。一开始他太急功近利，给章桓带人参阿胶虫草藏红花雪莲灵芝炖老母鸡，章桓喝了一口，脸从便当盒移开鼻血就下来了，这才改成一些比较普通的菜式，然而还是让章桓的同事们羡慕不已。
“我看看我看看……”闻着香味爬过来好几个馋鬼，吸着鼻子满脸跑眉毛，嬉皮笑脸奉承道：“唷，这么大一饭盒菜，章桓一个人吃不完吧？这小饭盒的是饭？”
说着，就要提筷子抢菜。
“这是便当！”弗里厄一边坚守阵地，格开虎视眈眈的筷子，一边继续纠正。
“我给章桓带的大便当菜，还有小便当饭！饭盒什么的太土气了！”他大声嚷嚷道。
……大便当菜小便当饭大便当菜小便当饭大便当菜小便当饭大便当菜小便当饭大便当菜小便当饭……
邢所长默默退回自己办公室。
“唔……”先锋馋鬼们一脸尴尬地捂着嘴退开了。
“我忽然不怎么饿了……”章桓扶额，什么复杂的感情都被这家伙给冲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