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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01:是不是串台了

密林环绕, 层峦叠嶂。幽秘的暗林之中, 松脂的香气浮动。

这里是血族与世隔绝的世界。

这世界的天幕星光斑驳,因为血族的月亮比任何地域都低垂。

有人说,这个世界就是构筑在月影之下的, 永远明月高悬的永夜之都。

在圣月谷最深处的是血族的圣殿,那里既是所有血族心目中的圣地, 也是包括二代血族弗里厄和三代十三位血族在内十四亲王议会所。

能够进入此处,对于辈分较低的年轻血族, 也就是七代以后的数代血族来说, 是荣耀也是梦想。

可如今,所有的四代以后血族,跟随着留守血界的一位三代总长老一起, 聚集在圣殿前的广场上, 全身戒备地看着一个人。

一个站在圣殿拱门雕像之上,把脚踏在血族始祖头颅之上的人。

弗里厄也挤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没有人注意他, 也没有人会让他主持大局。这个二代亲王,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这基本上是血族公认的潜规则。

弗里厄感到一阵让他震撼的力量威压,这威能正是来自于正在圣殿之上践踏血族尊严的人。

“血族我接手了。”那人手中一抛一抛的,是血族议会的权印。

血族的骚动更加剧烈。那是只有数位三代血族同时表决通过某项提议, 然后合力才能从圣地中心的封印取出的印鉴。这个人的力量不容小觑!

“痴心妄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见过你!你是个下跪求低级血族给你初拥的垃圾!”一名血族面对自己的始祖雕像被人践踏忍无可忍,一语道出了那人的身份。

“垃圾?”

“蓬……”说话的人甚至没有抵挡的机会,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血族少有兵刃能摧毁的坚实躯体就这么化为了一朵怒放的血玫瑰, 如同油画般铺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

没有人看清那人如何出手的。

但是血族们知道死者是谁。

一位四代血族中的佼佼者,用自己红色的血液在大街上画出了一朵绽放的玫瑰,就像是永远地镶嵌入地面上一样,不再懂得流动。这巨大的玫瑰并不是十分的细致,却有着应有的形态,不管是花瓣的开放程度,抑或是根茎的曲折度,都与实物无异。

弗里厄双腿瑟瑟发抖。他从不知道一个第四代的吸血鬼如此不堪一击!

有几位四代血族互相交汇目光,露出一种决绝的神色。

那人看了轻嗤一声。

“你们休想反抗,也不用设想人海战术。在一定距离内,我可以直接控制你们体内的血液。”

“想让它溅上天,或者爆成一朵花,或者全都涌到你的脑子里……都很简单。”

说着话,地上的血液慢慢汇聚起来,有生命一般蜿蜒爬行向男人所立的位置,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顺墙而上,一路汇聚到那人脚下才消失不见。

一时间,广场上静得丢针可闻。

那人在树威!

他是个人类,可这力量之可能属于最深的地狱,最恐怖的噩梦,属于最凶残的魔神!

年轻血族们的脸上终于露出深深的恐慌,看向男人的目光也没了方才的凶狠。惧意如同遮盖住月亮的乌云,蒙上了他们的双瞳。

因为他们看到了无助。从比自己辈分更高的血族们眼中。

那人愉快地眯眼说:“我不想浪费任何一个改造体。你们也不想放弃接触顶峰的权利,是不是?”

他半躺在穹顶之上,指间还捏着一个水晶酒杯,里面玫瑰红色的酒在月光下晃动,倒映出星辰的液面亦折射出他乖张的倒影,看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留守于血界的总长老站出来怒斥道:“你不要太狂妄!如果其他十二位三代血族都回来了的话,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虽然面前的人能够操纵血液,但是第三代的血族都有领域能力,或能与其一斗。

闻言男子双眼半闭半睁,只流出半圆的灰蓝,纤长的睫毛编制着星光的乐谱,挺拔的鼻梁滚动着夜色的旋律,半开启的双唇上游离着深夜的春风。

“你说得对,哪怕再有两个,也可能合力击败我——只可惜,这里只有废物,虽然是赏心悦目的废物。”

那人似笑非笑,睥睨了抖成一团的弗里厄一眼。

“更可惜的是,血族的入口已经全部被我封闭了。”

“就算有朝一日我的改造结束,放开通道,那时我的力量也非今日能比——他们就算回来也不过是等着认主罢了。”

“你到底想怎样!”总长老愤怒得双拳攥得青白。

“怎样?当然是带给血族新的繁荣!”男人把酒杯一抛,举起双臂。

“血液不再是维生的必需品……它是我们一组崛起的力量……”

“我是……暗夜虬结的权威,是堕血之神,是你们新的君主。记住我的名字!”

男人踩着无数血祖的雕塑,一步步走到圣殿顶端,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无力反抗的血族,一轮妖异青蓝的皓月静静地停留在他背后,让他银色的头发因为背光而染上黑色的暗影。

他缓缓开口:“你吃个鸡丝米线放这么多辣椒啊。”

……

“啊?”弗里厄彻底傻了,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管窨井盖子的小片警穿着统一配发的黑色大棉袍,把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纳闷地看着自己。

油黑油黑的小破桌上,套着塑料袋的碗里,鸡丝米线冒着热气。

冒热气的,特指对方那一碗;自己这一碗,已经被厚厚一层碎辣椒码得隔热了。

自己面前哪里有什么血族,什么圣殿,什么堕血之神。昏暗的小巷子里,执法人员看不见的地方,他正与章桓面对面坐在小马扎上吃地摊呢。

他不过是陷入回忆里罢了。

“唉,这些年吧,我觉得……”坐在自己对面吃着羊肉串的小片警一声叹息,彻底打断了他的愣神。

“你在听吗?”章桓不确定地问。他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只大鱿鱼,触须僵硬地飘动,就好像举着一个飞翔的外星人。

“你继续说,继续说……”亲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暗自埋怨着,自己怎么在冷风里嗖嗖吹着,吃个鸡丝米线也能走神呢?太掉价了。

“……也不能怨我哥。”章桓把大鱿鱼咬在嘴里,开始了自己的回忆。

章桓本来在一个不错的家庭里。他有一个哥哥,比自己大7岁,父母一直没有偏爱任何一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父母意外去世的时候,章桓16岁。

一个懂得如何悲伤,却不懂怎么生活的年纪。

还在上高二的章桓只能跟着刚工作的哥哥过日子。哥哥章锐在一家国企做文职,收入也算有保障。

哥俩相依为命,本不是难事。

只是,不知道章桓的哥哥是不是太过悲痛了,第二个月就交了个女朋友。

嫂子那时还没进门,已经摆出一副当家作主的模样。

都说长嫂比母,小叔子是儿。可那未来的嫂子从不拿正眼看他,说话也带着刺儿,那刺儿还是冷的。

登记结婚之前,嫌他这个半大小子碍事的女人不咸不淡的一句“咱们家又不是慈善机构”,爹娘过去的房子就成了婚房。

懦弱的大哥无法驾驭妻子,连着人带着房子带着家产都成了女人的掌中物。

章桓高考成绩优秀,选择去了警校,因为有学费的补助。

他所有的物品都被一个包袱皮卷一卷带出了家门,从那起也就没觉得“回家”是件好事。

进了警校之后他才知道,警校也是要用生活费,而且比一般院校更难打工补贴。无奈之下只得再向家里求助。哥倒是给,嫂子一笔一笔记得清楚,眉眼之间也看得出记得有多清楚。

工作之后,章桓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他会把每个月工资的大部分拿来还钱,只想尽快摆脱这种耻辱的“赊欠”。

十一年过去了,章桓成了现在的章桓。

他并没有成了熬出头的大款回家扬眉吐气把钞票甩在自己爱钱的嫂子脸上,没有变成公安部门的重要人物,在什么万众瞩目的场景义正言辞地指责哥嫂的冷漠,也没有一夜之间持刀翻墙入室做什么泯灭人性的复仇。

更没有,忽然结了缘修了仙,虎躯一震便凌驾在那些人之上,“强大得让所有人颤抖服从”,享受某种报复的快意。

那时的境遇没有磨砺了他,给他辉煌的明天;也没有毁了他,给他狭隘的心胸。

只有细水长流的日子,拮据的、有点微微的痛,和淡淡的几乎称不上快乐的快乐。

就连对他的侄子,他都是不错的。给不了小鱼物质上的好东西,也要给他一些快乐。

大嫂为什么那么苛责小气,也不过如同护崽的母兽,想给自己的亲生血肉争取更好的未来。

十一年,章桓太本分,不会来事,又没有背景,工作了七八年不升反降,职位越调越偏冷,最后调到一片明明在城市中却可以用荒芜来形容的辖区管档案。

十一年,兄弟之情淡得只剩数字。就算不得不走动,也要带着东西上门,他嫂子会当面拆开东西,权衡一番,好像看看章桓带来的能不能抵他一双筷子。

章桓叹气。

委屈吗?并不是,只是不知为什么想说。

那边金发的家伙不知道走了几次神了,可自己就是不自主地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他本不愿意提这些,毕竟是家事,也不是什么多露脸的事情;不知为什么,看这个外国二愣子的傻样,总有种告诉他自己会舒服很多的感觉。

是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想告诉这个人。

“兄弟啊,你过得比我还惨。”弗里厄不自觉又咳了起来。一碗鸡丝米线里不光放了辣椒,还放了很多醋,呛得他直喘。

“你有什么惨的。”章桓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却轻松很多,把自己带的保温瓶递给对方。

章桓拧开盖子,里面是热水,他喝了几口又递回去,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些。

小片警打趣亲王:“你看看你,成天吃辣的喝辣的穿辣的戴辣的……这种日子人人羡慕,哪里像我什么也没有,每到月底就揭不开锅。”

“我就是个逃避责任的孬种罢了。”弗里厄苦笑摇头。

“唷”章桓乐了,挤兑道:“被家族逼婚了?被逼者加给大白胖子公主所以跑出来了?”

弗里厄狠狠瞪回去:“你呢?没人逼婚,但也没人要吧?”

章桓嘘了口热水,真真假假地长吁短叹。

“是啊,我就没这福份咯……”

拖来拖去,也快奔三了。

他嫂子今天正好提起这件事,一副为了他好的模样劝道:“好歹也是城里的小伙,眼界别太高了,你不知道现在穷乡僻壤的姑娘好些都会为了户口结婚的。”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喏喏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其实章桓人好,又老实仔细,并不是没有姑娘看中;可是嫂子的霸道蛮横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他就是对恋爱结婚提不起兴趣。

“怎么没福分?”弗里厄不解地看着小片警,白白净净的,人也耐心,多好的人啊。

“没钱呗。”章桓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再这么继续下去,照我每个月存下25块钱的速度,我大概1000年后能娶上媳妇。”

弗里厄张了张嘴想说那你加入血族吧,起码能等到一千年以后。

那边章桓又低头吃串了,串肉的铁钎子在冷风里一吹,凉得很快。

弗里厄又抿了几口热水,咂了咂嘴,忽然问:“我有个工作需要人,你干不干?”

“你自己还干着我侄子的家教呢,能有什么好工作?”章桓不屑道。

弗里厄神秘兮兮地凑到对方耳边吐气:“只要夜里躺下,就能拿到钱,白天你该怎么上班就怎么上班。”

章桓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他看走眼了!这个半吊小子竟然……

不不不,我不是嫌弃他的职业低贱,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可是这种古怪感觉怎么回事!

小片警目光复杂地看着满不在乎的男子,脸色沉下来了:“我不干,你也不许再干了!没钱我管你饭!”

他一反平常、义正辞严的教训换来了亲王不屑地瞪视。

“给人看房子,至于吗!”

“啊?”小片警忽然觉得有点短路。

“和我给人看房子。你做饭,住宿在人家家里,一个月,”弗里厄又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这个数。”

章桓望天。买彩票还需要两元钱,天底下竟然有这种无本的幸运?

“你不是住酒店吗?公子爷?”他将信将疑问:“和我这种庶民住一起你习惯吗?全家都是贵族的,嗯?”

“去不去吧!”弗里厄抱臂。

章桓在冬夜中静默地看着弗里厄。

“什么时候搬家?”

“还等什么!”弗里厄孩子似的欢呼,一蹦三尺高。

与此同时。

汪洋大海之中,有一个特别的漂浮物沿着赤道线漂流着。

有两个人正躺在一块漂流的小木板上,随着几平米大小的舢板以无视洋流的方向往国内漂去。

这木板虽然不大,也就是半个房间大小,却铺了厚厚的软垫,又有一层禁制隔热隔冷,别人还看不到。

两人手边有小矮桌,上面放着冰镇的西瓜,其中一人手边还放了一桶薄荷味道的鲜奶冰淇凌。

正是丑门海和瞳雪二人。

“翠翠说这样回去快些,我怎么觉不出来啊?”日头很烈,丑门海抱怨了一句。用空间转移不是更快吗?

“你想早点回去?”瞳雪拿自己的手臂当枕头,偏头看她。

“不用回去那么快……那家伙得学会自立。”丑门海嘀咕着坐起身来,抱着一大桶冰淇淋往嘴里填。

她想了想又说:“当初我不是不想管这件事,也不是怕麻烦,更不惧怕与荒泯和堕神作对。只是我不喜欢别人说谎,更看不惯他逃避现实。要不是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我就该多端端架子,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鸵鸟心态会带来多少麻烦。”

“那你还收人家的怀表?”瞳雪不以为然。这么一来,丑门海显得她自己好像见财起意似的。

“犯了错误是要受到惩罚的。”丑门海理所当然地说,顺便把奢华的九龙壁怀表拿出来,狠狠亲了一口再放回袖子里。

……看来就是见财起意。瞳雪认定了。

丑门海本来打算把老虎机搁在小木板上带着一起飘,却被瞳雪一挥手直接扔回了家。于是她只能在船上百无聊赖地躺着,看看天空再吃点薄荷冰淇淋,再看看天空再吃点薄荷冰淇淋。

到最后,就连喜欢甜食的她都觉得j心了。

一阵海风从西北方吹过来,丑门海呆滞地张嘴等着喝西北风,少许绿色的汁液从嘴角流出来,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像不像丧尸?”她问。无血可吐的她总算找到了新玩法。

“没这么安静的丧尸,虽然你的协调和平衡感都和丧尸差不多。”瞳雪用指腹揩着她嘴角的冰淇淋,又给她填回嘴里去。

丑门海抓过男人的手腕吭哧吭哧地咬起来。

瞳雪任她啃,谁知她啃得没完没了。被啃了半天觉出点疼的瞳雪终于忍不住问:“你干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报仇是不是太晚了?”

说是不在意,其实他也很担心荒泯的话又勾起丑门海不好的回忆。

翻旧帐的话,他有点心虚。

“谁想报仇啊……”丑门海无语,继续啃着消磨时间:“来,我给你咬个手表。”

她毫不客气地咔哧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咬完了之后皮肤上留下了上下两圈浅浅的小牙印,还真是有点像个手表的表盘。

“表带呢?”瞳雪问。

“那么认真干什么,想要表带自己配去!”其实根本不会咬表带的丑门海心虚地扭过头去背对着他。

瞳雪举着手腕看了一会儿,忽然挑挑眉。

布满星辰光彩的黑色尾巴扑通一声拍打在水里溅了个水花。

在苍茫大海上如同一片树叶的小木板,被男人的一个翻身晃得颤悠悠的。

瞳雪从背后抱着丑门海,把嘴唇贴在她脖子上。

“我给你咬个怀表吧。”他笑眯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