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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亡神, 童话

巨大的邮轮照常运作着。只剩下几十个人, 空间里总有一种压抑的死寂感。

子夜时分,邮轮保持着远海照明,然而贵宾层有一部分的照明被刻意熄灭了。

灯光虽然能照到楼梯, 但是走廊大部分都被黑暗吞没了。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一阵单调而清晰的脚步声缓慢地在十三层响起, 身形略显臃肿的身影在一扇门前止步。

那是丑门海的房间。

明显不是房间主人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房卡,嵌入识别凹槽, 门开了。

随着房门的打开, 客厅一览无余。

桔色的暖调灯光,简单的布置。空荡荡的客厅里,少女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抬头与来人对视, 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蔡老板。”丑门海淡淡地说:“这种时间,随便进别人的屋子不太好吧?”

蔡万富态的脸上抖出一道细纹, 表情略显尴尬, 忙道:“我……我看看你们有没有事,好几天没见了。”

“的确,我已经五天没有出门了,瞳雪和其他人也没有再出现在公共场合。”

“甚至是食物,我们也有数日没有领取了。”

“就是, 也不说一声,真让人……”蔡万急忙附和,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体面话, 生怕自己被误会成趁乱偷东西的人。

丑门海偏头看他的窘态,半晌才道:“蔡老板,你是来给我们收尸的吧?”

笑容顿时僵在男人总是慈祥和气的脸上,显得狰狞起来。

丑门海想了想又问:“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食物里下毒?”

蔡万的笑容变了,手探入怀中,再拿出来时多了一把大口径□□。

和气揶揄的嗓音不再,男人字里行间散发出了阴冷的气息。

“你真是明知故问。”

他用枪指着丑门海,一步一步靠近对方,面容扭曲。

“你连航行的角度都能看得那么精确,又怎会发现不了?”

船长欢迎宴会上丑门海拿罗经分辨航向,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之后竟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你让船一直在原地打转,该不会真是在等死满了九个人再开回去吧?”丑门海苦笑:“我根本不会说出去,为什么要杀我?”

“只有死人最可靠。”蔡万森然道,随手拉下保险。

丑门海语塞,她的目光越过男人看门的方向,劝道:“他们在楼下,很快就上来了。”

蔡万嗤了一声。

“上来又何妨?上来时你早就死了!刘鹤对你嫉妒成狂,完全可以推在她的头上。”

丑门海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幕,虎咬星已经隐去。

她叹息道:“刘鹤……怕是已经死了。”

“死了?那更好!”蔡万狞笑算计:“席绫、卯回晟、封岳、封岑、董文思、宋东祁、宋大花、刘鹤,已经够了八人,只要再加你一个我们就安全了!”

丑门海恍然。

原来他对瞳雪和自己下杀手,一是为了封口,更主要为了凑数的。

“你错了。”她惋惜地摇头,没有想到蔡万如此城府的人也会这么沉不住气,以至于被人利用。

“封家兄弟用的是同一颗命星,宋老板二人也未死。”她一反平淡,严肃地指出。

“流霞、亡神、岁破、短命四煞仍在,即便杀了我,你一样有危险。”

“你胡说!他告诉我,只要死满九个人就安全了!”蔡万怒吼,肌肉牵扯着五官,看起来有些变形。

“他在让你送死。”

“你已经死定了,还说大话!”蔡万咬牙切齿,把枪抵在女孩的太阳穴上,手指扣上扳机,已经处于半施力状态了。

丑门海被枪口顶得偏了头。生死一线,她形容淡漠,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男人冷笑:“这种时候,你还在等什么?”

女孩回道:“只有这一次,你夫人没有唱歌。”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略松,蔡万眼中闪过阴狠残忍的光芒,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忘了,我的对海神许愿望就是听得懂兽语。海里的动物们告诉我的。”

“不管人做了什么,总会被看到的。”

丑门海闭上双眼:“还有,你的夫人很伤心。”

“夫人?那只是一只怪物罢了!”蔡万的双眼因为激动而微微凸起,带了些不屑大笑起来。

“也不妨告诉你,我的愿望就是效忠海神!成为神的下属,总有一天我能得到无上的荣光!”

“荣光?”丑门海轻声重复。

“蔡万。你投靠海神,为虎作伥。”

“看她屡次警告煞星的目标,你自然怀恨在心。”

“可是她装疯卖傻,数次想要制止煞星杀人,也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死在你前面,换你的存活。”

“可你又是否知道,她已经这么明确地反抗海神,又为什么还活着?”

“到底海神更看重谁,你还不知道吗?”

一字一句,全都切中肯綮。可是蔡万已经无心去听。

他狂乱地大吼起来,手指不断扣动扳机。

然而扳机似乎僵硬,怎么也扣不下去。

于是蔡万更加失控。

“我不需要她!我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

“你们都是怪物!都是怪物!!”

“杀了你!杀了你啊啊!!”

“荒泯,你管太多了。”

丑门海抿唇,自然知道□□被动了手脚。

但是,如果她不“死”一次,谁去替代呢?

她侧头凝望没有尽头的海面。

美丽的人鱼,就在视线中的某一处看向这边吧。

童话里,小人鱼用嗓音换取双腿,成全了别人,变成了泡沫消失在晨曦。

现实中,美丽的人鱼喝下□□走上陆地,维持人形的代价,就是承受爱,付出爱,再看着自己刻骨的情谊随着死亡一次又一次消失。当然,如果那人活着时便爱意全失,她只能选择回到海里。

就如她现在,只能以可悲的原型远远跟随着轮船,用被盐沫喑渍得出血的喉咙唱着预警的歌。

她的歌声,有改变命运的力量;但是对于堕神的堕九煞,似乎是无效了。

再加上海神力量的压制,每有一个煞星消失,才能多唱出一句词。

掩埋在喉咙的真实,与失去嗓音的小人鱼又有何区别。

丑门海的手触了触枪口,又放下。

她看着即将杀死自己的人,用冷淡的声音缓缓问道:“娶了小人鱼的蔡老板,你那人鱼与王子的幸福故事是何种结局呢?”

那时海中的惊艳,恍若昨日。

你意气风发,永远不停止地远航。

她眸深如海,肤色犹如珍珠,是海中最贵重的珍宝。

她不会老,不会死,而你年华不再,越来越迟缓臃肿。

是否在你过世之后,会有无数人以同样的方式走入她的生命里。

你到底在意的是什么?恨的是什么?

“闭嘴!”蔡万血贯瞳仁。枪响了,一声接着一声。

被大口径子弹穿透的地方,血肉齐齐爆炸开。

直到所有子弹用尽,迸裂、折断、粉碎、血肉模糊。

鲜血漫出来,铺陈着触目的颜色。

刚才还鲜活质问自己的少女已经彻底死亡,而他还好好的。力量才是一切!

怀中的大橙子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蔡万德脚边,又被他一脚踢回女孩的身体旁。

男人愣了几秒,衰微的喘声变成大笑。

“哈哈哈!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蔡万疯狂地笑着,声音如同海潮一般推出一重又一重。

“猜错了。”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背后说道。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那个桔黄色的大橙子,被一层新的血液覆盖了。

肆意猖狂的杀人者的笑声,终于沉寂下去。

“起来,吃饭。今天我给你买了芝麻烧饼。”那声音说。

一根牙签被轻轻抛在地上,尖端染血,昭示着绝对的悬殊。

血泊之中,一颗沾了血的大橙子拼命地跳动。

太久无人应答,电话在毫无声息的女孩身躯旁自己接通了。

“那女人原形真美,纯洁透彻的鳞片就像具有生命的瑰宝,难怪堕海神想要她,还不惜设计离间两人。”

“我真想过去帮你,不过……”

一只脚踩上了传出男人自说自话的橙子,通话随着仪器的碎裂中止了。

修长的手指抚上逐渐恢复的面容和躯体,浅尝辄止。

他尊重她,所以尊重她的赌约。

不过,已经足够尊重了,去他的吧。

甜美的,都太容易凋零;不完美的,反而能够长久相伴。

瞳雪满意地对比了别人的日子,心中更加愉快。

被整齐开膛破肚的肥胖尸体,被瞳雪从落地窗抛入大海。

海浪中,一个身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摆动着莹蓝色的尾部,游向被浪花把肠子拍打得四散漂浮的尸体。

舱内,瞳雪用数床被子把冰凉的躯体和自己赤_裸的身躯卷在一起,用体温慢慢熨帖着怕冷到能哭鼻子的丑门海。

亡神与短命两颗煞星,同时黯灭了。

两张纸条飘落在地板上,不过瞳雪没有心思去理会。他把温暖的嘴唇贴在丑门海低温细腻的肌肤上,低喃着不想在肉麻程度上输给荒泯的情话。

他试遍了几乎所有的情话。如果丑门海确实想听,他还能找到更多。

然而他还是赢不过荒泯。

因为,只要是真心的词语,听上去都没有突兀感,只有温柔与沉沦。

他就这么一直说,直到丑门海舍得睁开眼睛,舍得与他亲吻交换气息,舍得与他在身躯与精神上双双契合。

“疼吗?”瞳雪把双唇贴在对方耳边,也不知问的刚才的枪击,还是现在太过勉强的贯穿。

丑门海苍白着嘴唇,低声哼哼起来。

“送你一根呆毛……”

“把它插在头上……”

“你就会迟钝……”

“会对疼痛毫无所觉……”

“人生也会美好……”

“剥皮拆骨,是一件新衣……”

“硫酸泼面,是一种新妆……”

“送你一根呆毛……”

瞳雪轻轻啃咬着她。“真跑调。”他说。

“本来就没有调子。”丑门海在复杂的疼痛下瑟瑟发抖着嘟囔。

舱外,又响起了仿若丧钟的歌声。

“这是海神送给我的聘礼……为何是你……”

“这是海神送给我的聘礼……为何是你……”

“吃了它,永远青春美貌……”

“吃了它,永远不死不老……”

“吃了它,我是你的皇后……”

“我就是贝罗纳,保卫在战神身旁,替他征战四方……”

“凋零在此……我凋零在此……”

“风雨欺凌……我沉入海底……”

“浩劫还是报应……诸神黄昏……”

“男人回归于尘……女人回归于水……”

“我死之后……请吃掉我的身躯……”

“然而,为何死的是你……”

“为何是你……”

“tear……”

“of……”

“belle……”

自己拒绝了海神。

这个男人又拒绝了自己。

凄怆的歌声,把夜海铺染成一片迷离苍茫。

女子不断地唱,不断地唱下去,喉咙里的血沫随着曲调一次又一次呛涌出来,和男人的血混在一起。

我第一次明白呛水的感觉。

我是陆上的鱼,是海中的人。

我住的地方有最深最深的蓝色,与最干净的光。

海水滤去一切虚伪、摒弃冰冷、涤荡谎言。

在这片湛蓝中,我遇见了还是海员的他。

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沉浮。我的手贴在他的臂上,那种热度不是海洋里的生命所拥有的。

从此我憧憬着爱,憧憬着烈火,憧憬着飞鸟与新生。

然而我得到了背弃,得到了灼伤,得到了囚笼与末路。

我不是大海的女儿,我是大海的眼泪。

作为一滴泪水,又能去哪里呢?

……

女子唱着她的歌,一片殷红在水面上扩散,丝丝缕缕,

轮船灯火通明,时间已由子夜转入黎明前最暗的时分。

丑门海拖着受伤的身子走出客厅,倚在甲板阑干上。失血过多,走几步路就换来她喘息了半天。

那女子还不远不近地跟着船,孤独地漂流在被邮轮映照得灯火辉煌的海面上。

“你是赛壬,还是鲛?”

强忍着倦意,她对着几十米下的海平面大声喊道。

“有什么打算吗?”丑门海又问。

女子不答,在海浪里一沉一浮,抱着丈夫的尸体,吃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