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里之前, 简要与简墨就商量过这次出庭的每一个环节。
李微生想要整治纸人部落,这次出庭无非是想为自己的下一出行动弄一个师出有名。简墨不答应去, 李微生顺手就可以给他套一个畏罪心虚的帽子,后面跟着会有一连串的文章在他身上发作。而简墨若是答应去, 李微生就势会把证据准备的又足又实,务必在法庭上把罪名砸下实锤,让他公开认罪。
为了一锤定音,避免将来简墨用政治黑幕为借口给自己“洗白”,他肯定会想办法让这次庭审公开,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简墨到底做了什么。这次参与公开审理报道的媒体分量在泛亚都是顶尖级别的。而且为了避免出“意外”,李微生势必选择将审理过程直播出去, 彻底断掉简墨在录制的视频上做动作的借口。
简墨要的就是这个。
他要将造纸源空间看到的图画都公布出去, 若是自己去找媒体和渠道,只怕很快被李微生察觉并阻拦。虽然他相信最终会有办法解决,但是哪有李微生这样上赶着给自己创造条件来的便利。
为了避免李微生中途察觉不对,他和简要提前做了很多预案:只要法庭里的直播线路一连接, 后面他们就不会让事情停下来。
整个法庭陷入一片诡异的乱流之中。
法庭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绞尽脑汁停下视频, 或让直播设备结束工作。然而无论他们急的全身都汗湿了,都不起作用,甚至当李微生严厉地下令摧毁这些设备后,他们依旧束手无策:所有媒体设备仿佛被套上了“无敌”的属性,无视任何操作和攻击,忠心耿耿地遵循着最初的操作命令,将法庭里发生的一切, 转为为一组有力的光电信号,通过眼前的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线,传输到外面数百根线中,从泛亚东二十二区c市出发,奔向泛亚一百六十八个大区,甚至国外。
这个即将轰动世界的新闻,像一条一往无前的大江,在无数绝缘塑料皮包裹的金属线缆中,眨眼分流为成千上万条长河,眨眼再分流成百亿条小溪……抵达无数人家里的电视上、办公室的电脑上、移动的手机上,最后映射在他们的视网膜上。
视频刚开始的时候,法庭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能让简墨想方设法夹带到这里播出,而李家叔侄急于抹杀的视频,到底是什么呢?
而当视频的视角转向穹顶的时候,声音就骤然减少,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
整个法庭安静的只剩下每个人怦怦的心跳,格外的清晰。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但是汹涌的疑问几乎快从每一个人的眼神漫出来。
“这是真的吗?”第一个打破宁静的,是李家造纸研究所的所长韩广平。
简墨认出这个低调少见的李家核心高层,坦然回答道:“这个视频记录的是我在造纸之源空间里看到的东西,我尽可能将每一个细节都还原出来……我知道你想问我那些画上记录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可是在此之前,我对造纸术的所知,并不比在座各位多多少。所以我也无从判断,这是否真实。”
这句话却不全是真的。
正是通过假设原人的魂力波动与纸人的魂晶拥有同样的原理结构,才解释了为什么简墨魂力锁能够发挥或者发挥不了作用的原因。但是目前世界上并没有原人对造生诞生纸添删改成功的先例,简墨也未曾暴露过自己这样的能力,所以并没有以此作为证据展示出来。
这几天,简墨曾经想过,是否能够从魂力波动的形成和消亡时刻入手。根据已有的观察报告,原人的魂力波动一般是在孕妇怀孕三到四个月初见端倪,分娩之时基本成形。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形的过程太过漫长,胎儿始终并没有出现写造时自由灵子湍聚的现象。
至于死亡,简墨目前还没有见过关于原人死亡时魂力波动是否会分解为自由灵子的说法,甚至包括纸人死亡时魂晶是否会变成自由灵子的报告也没有见过。这不知道是因为固有思维所致,无人想过对原人的魂力波动进行这方面的观察,还是因为进行研究的观察者的辨魂能力并没有达到能够看到自由灵子的程度。
简墨曾冒出过邢教授是否做过这方案的研究的念头,便发消息去询问,但暂时还没有得到回音。短时间内,简墨也没有办法去找一个快死的原人或着纸人去做这项观察,因此也只好这样作答。
但是,他相信,不管今天自己公开的这个新闻能够传播多少人,也不管李家是否能够坦诚的面对这个消息,泛亚造纸界最高的这一阶层中,绝对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去验证这项内容的真假。
“可是,尽管我无法通过经验和知识判定它是否真的,但也无法否定它是假的。如果上面的图画都是真实的。那么就是说,”他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一遍,将他们因为突如其来震动而暴露的情绪收入眼底,“造纸术原本能够造出的人,不光有纸人,也有原人。”
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从受到的冲击中反应过来,还是不知道如何反驳简墨,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
“纸人早已经消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而原人通过自然繁衍,得以一代代传承到今天。地球上的人类,原来都是那位神秘的女子与蛇尾女子写造出来的原人的后代。”
“如果源空间里的画记录的是真的,我最想知道的是:第一,为什么当今造纸师无法造出能够自然繁衍的人类。第二,如果原人也是造纸的后代的话,同为别人的造物,今日的战争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c市。
“原来是这样。”简东站在屏幕前盯着屏幕,良久方才轻笑一声,合上眼睛微微摇头,豁然洞开的释然和失望怅然的苦涩在他的心头融合在起,晕染了无数记忆底片的原色。
“原来,竟然是这样。”他又笑了一声,从屏幕前离开。
看着窗外的天空和高楼,简东不仅想:李青偃当初看到这些画面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从造纸术之源带走的资料中到底有没有关于原人和纸人区别的记载?他是无法写造出原人,还是根本不想写造出纸人,所以隐瞒了一些东西?造纸术被公开一来,为何没有一位造纸师没能写造出原人,包括像简墨这样魂力波动强大的天赋者。
李青偃有生之年,他曾经数次问过,造纸之术的源地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李青偃每一次都告诉他,进去的时候是机缘巧合,出来后再也没找到过进去的路了。
当时,他相信了。
可是呢?
简东看着画面上简墨,心里五味翻杂。但片刻后,轻柔的笑意又从嘴角扬起:李青偃,小墨还真不像你李家的人呐!
这时,门被敲响了。
“老师,你看了吗?”
阿文只瞟了一眼已经被定格的屏幕,然后站到简东身边,语气凝重:“简墨今天公布的内容,是真的吗?”
简东侧头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在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下找到翻腾的愤火和仇恨。他又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不知道。”
阿文微微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沉默了几秒后才道:“连您也不知道啊?”
这句话像是疑问,又像是叹息。
“李青偃也不是什么都告诉我的。”简东声音冷淡地回答。
阿文的声音在他身后继续:“我——我只是想,如果原人的先祖真的也只是造纸的话,他们凭什么能这么对我们?”
“你想做什么?”简东看着窗外说。
阿文抿着嘴,全身绷紧。但过了一会,他突然松开身体,原本火光四溅的眼底慢慢恢复了冷静:“不,我没什么要做的。”
“就算那些图画里的内容是真的,对眼前的局势而言没有实际意义。李家绝对不会承认这些图画的真实性,反而可能更加坚定的认为简墨对李家怀有不利之心,会加快对他的施压力度。而对纸人来说,知道这一点,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它对纸人的现状没有实质的改变,对纸人和原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根本的改变。原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先祖也是造纸而轻易改变对纸人的态度,纸人的生活现状也不会有实质性改变。所以之前我们对泛亚政府什么态度,现在也一样。”
“不过,这个内容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它可以作为我们很好的舆论战材料。”阿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会尽快让人去研究这些图画内容的真假,拿出铁证实锤给世人看。”
欧盟。
西一区。
夏尔手中的红酒已经很久没有动过。
路西法走过来,将高脚水晶杯从他的手中拿走,夏尔才回过神,看了一眼自己的黑羽,自嘲地嘿嘿两声:“还真是令人意外。”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谁知道?”夏尔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简墨,嘴角微微上勾,“不过,依据我对他的了解,既然这小子想方设法将这段视传播传来,想来已经是拿到一些证据了。毕竟这件事情太过惊世骇俗,这小子一向低调,绝对不会为了一件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跑到首府最高法院去玩这么一出,硬把自己提前一步弄到刀尖风口上去。”
“他这是给纸人的地位加砝码啊。”夏尔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进而带上嘲讽,“从造纸原理的角度上,将原人放到和纸人一样的地位上,恐怕大多数的原人都是不会喜欢这一点的。”
“李家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路西法看着夏尔若有所思的脸,突然问,“你想回国吗?”
夏尔一晃神,否认道:“噢,不。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欧盟?”
世界各地,众说纷纭。
“什么,他说他去过造纸术之源?”
“啥,啥是造纸术之源?”
“早就听说李青偃的造纸术根本不是他本人创造的,而是从某个神秘的地方发掘出来的呢?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这个叫简墨的家伙拿出来的视频到底是真是假?不会是他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吧。他或许只是想哗众取宠,出出风头。我可是我妈肚子里生出来,再怎么想象,也不会是纸上写出来的东西。”
“嘿嘿,你孤陋寡闻吧。简墨是谁你不知道?他可是李君瑜的独子啊,正宗的李家嫡系血脉。你们觉得他知道造纸之术的秘密不现实?你们要知道,以他的身份,就算没有回李家认祖归宗,但私底下拿到李家的一些机密又有什么奇怪。简墨小时候失踪,说不定就有什么知道造纸之术秘密的什么人提前把他带走,然后告诉他的呢。”
“要我说啊,原人肯定是不愿意承认他们的祖先就是和我们一样的造纸的。哼,明明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一副高我们一等的样子欺压我们?”
“你们说,为什么现代的造纸师造不出原人啊?是不是李青偃从造纸术之源里带出造纸术本来是可以造出原人的,但是他在公布的资料里动了什么手脚?如果是这样,他还真是居心险恶,他就是想把我们纸人当成原人的玩物吧?真是令人作呕!”
“还是这个简墨有良心,敢把真相公布给大众看。不过他在法庭上公开这种消息,会不会被李家灭口啊?”
“我看他接下来,没有好果子吃咯。”
c市最高法庭。
“与今天庭审内容无关的事情到此为止。”李微生的声音微微颤抖,人人都能感受到他潜藏在发白的面孔下快要压制不住的燎原怒火。
他盯着简墨,像是想要把对方一口一口吃下去:“既然你的视频放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到正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