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发现简墨出来的人, 不是简要，不是无邪, 甚至不只纸人部落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战场之上，连万分之一秒的分心都不敢有。
那个人是李微生。
他注意到, 简墨出来时与进去时相比，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空白的诞生纸。
李微生皱起眉头，在他的记忆中，李家老宅确实有不少的空白诞生纸。难道那秘密，就在这张空白的诞生纸之上？
先不管理由，把那张诞生纸弄过来再说。
只可惜，他忘记了李家老宅依旧处于简要的空间隔离之下。虽然严密观察全场, 但仍时不时在寻找偷袭李微生机会的简要立刻发现了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与手势。他瞬间意识到：简墨出来了。
虽然这一瞬间内心狂喜, 但是几乎在同时，简要就察觉简墨的状态并不太对：既不是找到秘密的欣喜，也不是没找到秘密的沮丧，而是像是陷入某种沉重的思索和不确定的猜测之中, 显得极度心神不定。
而且简墨此刻根本还没有看到战场上的惨状以及自己脚边密密麻麻的……尸体和伤员。
“少爷, 一切还顺利吧？”简要看似平静的眼神里有几不可查的紧张和闪烁。
简墨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被唤醒，一个激灵抬起头，正欲回答“没事”，就看到了简要此刻并不希望他看到却也无法隐瞒的现实。
简墨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从躺在地上数百局躯体的这边，位移到了那头，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就一路沉到了冰冷的湖底。简墨全力克制着心底的恐惧不要传递到身体，双脚径直地走向简要。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院子外的二。
“死了多少人？”简墨强制自己镇定的声音问。
“死亡1498人, 重伤4607人，剩下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简要望着他，轻轻回答。
简墨握紧的双手又紧了紧。他站在原地，几乎没有勇气抬起眼睛去看那一排一排的尸体和伤员。
他知道这么做很自私，为了自己的五十五个造纸，将这么多人拖下水。他心里不是想不到这次行动的风险。只要被李微生发现，必定会有伤亡，并且伤亡肯定不小。只是这损伤具体会有多大，他却拒绝去想。因为他的内心早已经痛下决心，不能让五十五纸人就这样死去，或者是永远沉睡下去。
可惜，问题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消失，而是更惨烈的形式回报他的懦弱和胆怯。一千多人的尸体就在这里，简墨却无法再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纸人部落共同的理想和事业。
“少爷，现在不是考虑别的时候。”简要声音这个时候显得无比坚定，仿佛是要强行给他打上一剂强心针，“现在准备离开吗？”
简墨抓紧手中的空白诞生纸，用尽全身力气镇定自己快要失去控制的情绪。他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李微生。
幽暗的星海中，从看不见的角落，无数魂刺同时迸发而出，极为强烈的光在场所有辨魂师的视界里残留下清晰的轨道。
李微生身边的圣人们急忙应战，企图将针对李微生的那一根魂刺及早扼杀。然而他们的阻挡仿佛螳臂当车，上百道障碍被魂刺一穿而过，纷纷化作烟雾消散在星海中。
危险！！！
所有辨魂师的惊叫即将溢出喉咙口，却见不知道谁反应如此迅速，在魂刺距离李微生的魂力波动不到数米的距离，再度形成一道障碍，缓住魂刺的去势。其他圣人也都反应过来，，心念一动，在魂刺附近再次行成重重阻碍，终于将那么枚魂刺拦截成功。
当魂刺慢慢消失在星海中，大家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但紧接着就听见有人惊叫:“上当了。”
只见绿洲边界的异能海关仿佛被什么新的物质渗透，慢慢溶解在了空气中，不到五秒钟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重建，重建！”有人尚不明所以，惊慌大叫道。
却没有声音回应。
“不用喊了，”一名辨魂师表情难看地说，“简墨真正攻击目标不是李局长，是那些建造异能海关的异级。”
建造泛亚边境异能海关时，考虑到简墨的魂力波动已经达到格瓦斯突破，所以负责异能供应的异级都躲避得极远，并与其它异级混淆在一起，加大了搜索难度。再加上整个国境线都被设置了异能海关，使用的异级数量庞大。他们拿准了简墨不会随意攻击。
但是在这方圆不过几里的距离里，除了纸人部落就是李微生的人，简墨就没有其他顾忌了。
虽然这个辨魂师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简墨兵行诡道，声东击西。然而，即便如此，一边同时抗衡上百圣人的拦截，一边以格瓦斯突破的程度瞬杀两万名异能海关，这样恐怖的魂力攻击强度和精度，就算他们提前算到简墨真实意图，又能怎样？
绿洲之外。
看着李铭在异能海关消失后匆匆进去战场，阿文收回了目光，对身边的中年男人道：“老师，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将简墨通过异能海关来到李家老宅的消息通过我们的人私下透露给李微生，又故意拖延了这个消息传到李铭那里的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简墨不是你最重视的孩子吗？”
简东的视线看向绿洲那边，尽管从这个距离，看到的人就像无数蚂蚁一样。
“因为他需要人推他一把。”
“您希望他和李家正面对上？”阿文望着简东，“因为他是李家的血脉吗？您希望李家最终覆灭在李家血脉的手上，这一点我大概能理解，这也算是报复的手段之一。但是我觉得您把太多筹码都放在简墨身上了，难道您觉得纸人就不能做到这一点？”
简东侧头看了阿文一眼，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一点点不平：“阿文，这并不是能力问题。”
他用手指了指阿文的心口：“恨——的力量固然强大，但是它只能毁灭问题，而不能解决问题。”
“所有纸人团结在一起，力量固然强大，但是它依旧改变不了原人对纸人的偏见和歧视。事实摆在面前，即便你的独游已经建立了独立的政权，不也改变了不了纸人和原人的对立吗——哪怕是在你国内。”
阿文不说话，眼神仿佛是在想什么。
“但简墨不一样，他从小到大，做过的任何重大决定都是源于他内心的爱。他建立的纸人部落在过去的十年间正在一点点改变纸人和原人的关系。原本任何人都觉得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在他的坚持下，正慢慢地渗入纸人和原人的思想之中。这一点，是曾经的我都不敢去想象的。”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成长，这个世界终将被他改变。”简东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欣慰的表情，“但是他的理念与李家的理念有着本质的冲突，所以李家必将成为他成长道路上的拦路石。这么多年，纸人部落一直致力寻找纸原和平共处的道路，因为这条路走得得太过艰难，所以他一直避免与李家发生正面冲突。但是他不明白，如果他在泛亚一天得到不到足够的权柄，他的理念即便能够盛行一时。一旦他不在了，这个世界依旧会被暂时潜伏的利益既得者拖回原点。”
“而且，根据我的估算，纸人部落的回避方针也坚持不了多久。李微生是个敏锐的人，他不会容忍一个和李家利益貌合神离的纸人部落在他的地盘上继续壮大下去了。李家老宅的这一场冲突看起来是私怨，实质上是纸人部落和李家的利益的对峙。李微生是李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他再权欲熏心，再害怕简墨威胁自己的地位，也不可能用20万军队来解决他与简墨的个人冲突。就算他肯，他身边的人，穆英、董禹，以及其他李家利益代表者都不会答应。纸人部落梦想和平过渡到他们理想中的社会状态，只是自己哄骗自己，纯粹是耽误时间。所以我要推他一把，让他早一点面对现实。”
“您玩的这一出，大概会让简墨难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我觉得他未必会理解您的苦心。”阿文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无邪他们原本的计划也不错。异能海关本来就是第二造纸研究所的成果，所谓的异能反应大概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检测不出来。我们若不是一直紧盯着纸人部落的动静，也差点就被无邪他们骗过去了，更不用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了边境的李微生。”
他望着中年男人：“老师，我有时候觉得，你对李家的态度挺奇怪的。有时候觉得你对李青偃很尊敬也很怀念他，但有时候看你的做法，就好像恨不得李家血脉自相残杀，断子绝孙。”
中年男子眼神嘴角微微勾起：“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动物。至于李青偃——”
他望了一眼天空：“是一个善良的人，但谁说善良的人一定不会做出残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