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爆裂的巨响吓得围观群众此起彼伏地惊叫,纷纷从声源处逃开。直逃到他们认为的安全位置回头去看,才发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持着破裂的红酒瓶子,不言不语,冷眼看着吵闹的中心。
破碎处锋利的玻璃断口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凌冽的光,配合着酒吧里空调的凉气,阴深森森的满带威胁的触感。壁内残留的酒液正缓缓沿着边缘滴下,在昏暗的酒吧里竟给人一种是血在滴的错觉。
手握酒瓶的少年看了一眼场中的少年,沉声问:“要打架吗?”
场中的少年似乎也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只是怔怔得看着。
少年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另一边的男人身上:“想打架吗?”
男人目光紧盯着少年手中棱角锋利的破酒瓶,喉头紧张,咽了一下口水:“不过是一个女人,没,没有必要这样吧——”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得男人心里发颤:尼玛,不是他怕一个小孩子啊——不,就是因为这是个懵懂无知孩子,他妈的才可怕吧。万一犟起性子来了,那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啊!但他是有理智的人,他一前途大好的青年放着滋润的日子不过,跟一个犯二的孩子较什么劲?
男人想通了这一节,立刻放开女郎的手,声音颤抖地表示不屑:“算了,不跟你们这些孩子计较了。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有礼貌!”边说边拨开人群,强装镇定地向门口快速溜去。
简墨麻烦旁边的服务生收拾好玻璃碎片后,又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刚刚被打断的用餐。对于周围偷偷摸摸瞄过来的目光,丝毫没有在意。反正这个地方,他也不打算再来了——他自认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和根除天下陋弊的宏愿,所以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过了好一会,欧阳过来了,还带来了刚刚被欺辱的女郎。女郎已经换过衣服,重新整理了仪容,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了。
“今天多亏你帮忙,不然我还真没法搞定。”欧阳真诚地道谢,只是微笑的眼底仍潜伏着深深的沉郁之色。他也清楚,今天的胜利并不能改变什么。也许明天这个女郎还会遇到同样的欺压,而这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除非能从根本上改变原人和纸人的地位。简墨目光下垂,看了看盘子里的炸虾圈,轻轻一笑,摇摇头。
女郎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她坐在欧阳身边,很是乖巧地倒了一杯果汁,恭敬地端给简墨:“谢谢两位少爷出手相助,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今天两位的消费请让我来出,让我聊表谢意。”
欧阳很有土豪气质地说:“哪能要你花钱,今天说好了是我请客的。感激什么……哈哈,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俗话说,路见不平人人踩。哈哈——……”
简墨默默扫了欧阳一眼,不予评价。
欧阳结完帐,又恋恋不舍的跟女郎叮嘱几句,才追上已经远去的简墨,一起离开。
这时酒吧门口伫立目视他们离去的女郎身边出现几个服务生:“玲姐,你觉得这两个孩子是纸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玲姐低头摇摇:“那个出手阔绰的男孩是欧氏掌舵人家的公子欧阳,另外一个是他的好友谢首。两个人都通过今年的天赋测试,是纸人的可能性都为零。”顿了顿,她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一点,叹了一口气道:“大抵……因为还是孩子吧。算了,以后有什么尽量避开他们。”
周围几人点点头。
简墨办张新卡,往上面存了20万,这欧阳预付给他的红利和奖金。他把卡给了简要。
简要拿到卡的时候表情很是微妙,一双灼亮的眼睛盯着简墨,真诚的赞扬:“少爷,看来我低估了你的潜力。我本来以为今年你能赚到10万就已经很不错。没想到……”
简墨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那你还开口就要50万!”
这熊孩子欠揍是不是啊!不知道赚钱是多么难的事情吗?
简要优雅地把□□收进自己的口袋,很委婉地表示对造父很难抱太高期望的:“虽然还是很少,不过勉强可以作为启动资金。”
简墨低头默默切着牛排:养儿子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晚点到来呢?他现在对写造很有畏惧感啊。虽然有三次免费造纸的机会,可是要是再弄出简要这样的妖孽出来,他可怎么养得起啊?他最擅长的可不是写造,而是码字啊。可是这个世界连本像样的刊物都没有,他怎么指望码字养人啊。
不知道简要到底看懂了角简墨的心情没有,他干脆换了个话题:“欧竟海已经入局。凭着他作死的精神,我就算不用我推波助澜,要不了多久他也会自导死地。少爷,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正大光明跟在你身边了。”
“你做的事情,我可没有不放心过。”简墨有些好笑,“在这些事情上,我宁愿怀疑自己的能力,不会怀疑你的本事的。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做,也不用问我。”
听完这句表示出十分信任和赞扬的话,简要并没有心领神会这份褒赞的内涵,反而显得十分失望。
简墨见状,不由得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是血缘,比血缘更加牢固。对这一点,经过这段时间以来与自己的初窥之赏相处后,简墨已经深刻感受到了。尽管因为帮他处理欧竟海的事情,简要没有时时在他身边,但每日都少不了和他的联系。有时候是打电话,有时候是约在咖啡吧见面,有时候是半夜突兀地出现在他卧室的阳台上……说的内容也不都是欧家的事:有时候是问他最近学业,有时候是说自己今天吃了什么不错的菜,有时候是提醒他最近天气变化衣物增减……有时候干脆直接指责他对自己毫不不关心,都不主动联系。
对于缺乏父母之爱的成年儿子,未成年爸爸简墨表示深深地忧虑: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做父亲经验的他真的是十分拙力。为此简墨偷偷查阅了一些育儿心理学书籍:比如做父母的要经常给予孩子赞扬,对于孩子的兴趣要给予支持和帮助,对于孩子犯错要指正并包容。孩子们淘气大多只是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力而不是故意使坏,家长要给与必要的回应;对于心理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要经常给予拥抱或抚摸头背等肢体接触解除他们的惶恐……
问题是,简墨经常判断不准儿子目前处于怎样一种心理需求状态——他不是正在大力表扬他吗?难道他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简墨不知道的是,有的时候对孩子太过放心,或者给予孩子太多自由的父母会让孩子认为父母对自己根本不关心——别人的父母不都整天孩子们成天念念叨叨,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吗?为什么就你不念叨我,这根本不正常嘛!
如果简墨知道简要心里是怎么想的话,大概会想掀桌子——尼玛要不要这么幼稚,你是青春逆反期还没有过啊?
于是对此一无所知的简墨只好胡乱处理:他赶紧倒了一杯茶,走到简要身边放在他面前,含糊地关心:“你一个住在外面,要多注意照顾自己身体。就算忙,也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好像爸妈都是喜欢这样念叨的。这么说,大抵没有错吧。
然后,他想了想,伸手摸了摸简要的头发。
简要瞬间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好看的笑容里十足十的是满意。
简墨顿时忘记刚刚爬心头上那一点点的古怪感,大慰自己终于有一次摸顺了儿子的毛。
当爹特么真不容易啊。
被造父充分关爱过了简要握着茶杯,笑眯眯地提醒:“你最近要小心些,w市现在不是很安全。石山区现在暂时还算平静,但其他几个区已经出现攻击造纸师的事件,包括像你这样拥有写造能力的学生——我怀疑是那些原人中的极端分子在闹事。”
简墨愣了一愣:原人中的极端分子他在学校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人对纸人已经不能用歧视来形容,而是厌恶和仇视。他们认为纸人的存在抢夺了原人的生存空间。同时,高阶纸人的存在使得原人缺乏学习和探究的动力,导致社会创造力的退步,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这种思想在原人中是很有市场的。毕竟一个学习了十几年才能够成才,一个却是生下来就能够成才,两者相比来说,原人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和汗水却要和一个凭空就出现的人争夺饭碗,甚至还不一定争得过,既然如此,学习还有什么用呢?
原人极端分子仇视的不仅是纸人,还有纸人的制造者——造纸师。他们认为,正因为造纸师的贪心和愚昧,才让这个世界上涌现了一大批纸人,相比较被制造出来的纸人来说,造纸师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不过再有市场,也敌不过这个唯利是图的社会。极端分子的想法虽然很多人有,但是很多人却一边厌恶着纸人却安心的享受着纸人带来的利益,一边诅咒着造纸师给自己的生存带来压力,一面却又羡慕着他们超然的地位和丰厚的收入,期盼着自己的孩子成为造纸师,甚至以交好一个造纸师为荣耀。
从来没有身为造纸师自觉的简墨觉得没有必要风声鹤唳:“我会提高警惕的。一般情况除了家里和学校我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学校里还有其他很多普通学生,为了他们着想,原人极端分子也不太可能攻击学校的——我倒是有些担心连蔚。”
作为w市屈指可数的特造师,连蔚被攻击的可能性很高。只不过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写造过任何纸人,希望那些极端分子不会注意到他。
欧阳通过天赋测试却没有写造天赋,最是安全不过。现在他身边比较麻烦的大概只有简要,只有他是来历不明的。这种突然出现却拥有超高天赋的人简直就是在脑门上贴了一张“我是纸人”的标牌。
在造父担忧的目光之下,简要内心不要太爽地哼了一声表示:“要是这种小罗罗都可以伤到我的话,那可这真是对不起您花费的笔墨。”
学校大约也得到了些许消息,对于拥有写造天赋的学生的管理突然严格起来了,要求这些学生必须家长亲自接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在上学和回家的路上被袭击了。
简墨的监护人是连蔚。对上连蔚这种刻板不知变通的人,简墨同学的任何理由和辩解都变成了空气,于是只能每天乖乖跟着连蔚准点回家。即便周末想去图书馆,连蔚也会跟着一块去。其实简墨内心深深觉得,他跟连蔚走在一起被袭击的可能性反而更高些。比起连蔚这个特造师,他一个还没有任何作品问世的小透明算个什么。而且连蔚都五十多岁了,要是自己真的被袭击了,还能找机会逃脱。但是要带上连蔚,那可真是无法可想了。
只是这些想法自然不能说口,简墨只有继续憋气地等着这阵子风声过去了再说。
也许是他的祈祷生效了,当所有人都防范起来后,w市就再没有传出任何不好的消息。于是这种紧跟严防的管制待遇在两个月后终于慢慢松懈起来。向来只有千日追贼,哪来千日防贼嘛。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候,简墨又遇到一件麻烦事情。
之前拿到简墨魂笔设计稿的王临的公司在发现市面上又出现了新款魂笔,与自己推出的新款设计思路相近且更胜一筹,于是很理直气壮地将欧氏告上了法庭,罪名是商业机密窃取。
简墨不由得觉得好气有好笑,这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贼喊捉贼,占了便宜不知道偷着乐反而贪心不足还想更进一步的家伙。他没有去告对方无理侵占自己的设计成果,不过是觉得一张小小的设计稿,没有必要太计较。何况他事先也并没有要求王临保密,看在和王临关系还算熟络的份上,不想撕破脸皮。但是这种得寸进尺的态度,似乎是不敲打敲打不行了。
通过王临给了这家公司一次警告无效后,简墨索性放弃了挽救。欧阳对各种商业手段早已经耳濡目染成为本能,他告诉简墨在拿到设计稿的第一时间就申请了专利,但王临的公司以为能够用不靠谱的合同圈住简墨并没有及时进行专利申请。所以不管是从事实来看,还是从法律角度来看,对方都没有胜算。
听到欧阳的解释,简墨就再没有过问此事。又过了段日子,王临打电话来说,公司败诉了,他也准备辞职了,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虽然这件事情简墨问心无愧,不过王临到底是因为他的原因失去了工作,简墨总想补偿点什么。
简要将王临的联系方式要了过去。至于之后王临又发生了什么,简墨在很久之后才知道。
高二的上半学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w市学生造纸大赛?”
石山中学所有拥有造纸天赋的学生此刻都集中在了余老师的办公室,传阅着一张通知。
高三的学生面露兴奋,却没有任何意外。显然他们高二的时候已经参加过这样的比赛。
“去年的比赛中,我们的总体成绩只拿了第五名,在整个w市十所高中不过是中等。不过杨涛同学在二年级组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造出了普六级的纸人,为学校挽回了一些荣誉。希望你们今年好好准备,超过往年。”余老师说到这里,有意打量了所有学生一眼,然后到:“为了保证这次参加大赛学员的质量,学校决定举行一次预选,决出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两名学生。”
“两名?”一个学生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这么少?”
造纸班的学生虽然不多,但仅仅两个参赛的名额立刻让大家都感觉到紧张起来。一时间二十多名学生你看我我看你,硝烟味顿时浓重起来。
简墨对于这种比赛并没有多少兴趣:比得再多又如何,不过是各种风格版本的人之“说明书”,根本激不起他的战斗欲。可惜,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在写造班其他的学生眼里迅速被解读成为“舍我其谁”的嚣张,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余老师也注意到这一点,不过她并没有阻止大家这种情绪冒头。学生们之间适当的意气之争有利于激发更强的上进心,是校方喜闻乐见的。因此她只是补充一句:“预选所有的原文将在公告栏公示,由校内所有造纸师公选。”
简墨并没有在预选上花费多少心思,只是随便抽了一张把自己练笔的小文交了上去。
这张用圆珠笔随意地写在打废了的a4纸背面,全文不过两百字的文被贴在学校公告栏的那天,石山中学又掀起了全校性的哗然和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