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科幻小说 > 新·新女驸马 > 30、 第三十一章 商人犹重义,未可轻别离全文阅读

落日余晖散尽,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一支马队抵达了赵州保定府。

保定府的查验比怀来简单许多,一行人轻松进城,随意找了个住处吃饭休憩。养精蓄锐乃头等大事,毕竟,明日又将是一日奔驰。

客栈上房内,一个灰衣青年就着热水擦下了满脸的尘埃,疲惫地倒在床上。

虽说住的是上房,但时值初冬,店家尚未备起火盆,仍不免寒冷,青年将崭新的黑色貂裘裹在身上,预备和衣而睡。

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驸——冯公子,可是歇下了?这里有些活血平创的药膏,骑了一天马,虽说你肯定是累得不想动,可还是要给双股涂一下,免得连日奔波磨损了,反而不好。”

灰衣青年——冯素贞从床上跃起,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已经换了一身玄衣的曹天瑞。

她接过曹天瑞递来的药膏,将他迎进房里,笑道:“有劳大郎,如此赶路我确是有些双股战战。”

曹天瑞接口道:“这般赶路,约莫有个七八日,就能到达徽州了。”

清晨出了怀来十里地,他便联合了几家商户的年轻话事人组成了这一个小小的马队,一路南下奔驰。众人除了午饭在途中停下啃了啃干粮,几乎毫无停歇。短短一个白日,这只只有十余人的马队已经快马加鞭地赶了三百多里路程,可谓人困马疲。

冯素贞捶了捶大腿,叹道:“这般日行三百里,于我而言,还是头一遭。”

曹天瑞苦笑道:“于我等也是一样呵——好在驸马你穿着一身好斗篷,不然,不但疲累,还要受冻。”

冯素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貂裘,不由得紧了紧领口。再抬头看到曹天瑞,想起此前为着采购军需布料和曹天瑞打交道时,他都是衣着精美华丽的公子作派,现在却和自己一般满面风尘,不由得感慨道:“如此奔波,实在是有劳了。”

曹天瑞笑道:“自是要奔波些,眼下已过了秋收的季节,若是不快点去收粮,恐怕农家留足了自家够吃的粮食之后就会拿粮食去酿酒了!”

冯素贞诚挚道:“年关将至,曹公子仍应许了我回乡发动徽人商贾收粮北上,冯某感激不尽。”

那日她觉察到东方胜可能已经知晓自己身份,当日便到了徽帮众人住所与曹天瑞相商,邀徽帮众人返乡征粮北上,同时商议了借着浩荡的商队于天明之前将自己裹挟出城。得到曹天瑞的承诺后,她才返回怀来卫假做歇息,趁着夜深悄然离开,再返回徽帮会馆。

曹天瑞笑容满面,朗声道:“驸马何出此言,徽商自前朝以来便自发地以运粮输边为己任。便是驸马不以这高出市价三成的价钱收粮,我等徽人也是义不容辞!”

这话说得铿锵,却仿佛别有深意。

冯素贞笑笑道:“徽人仗义自是自然,在商言商,冯某既然说了是高出市价三成,就定然会高价收粮,不会寒了徽人的赤子之心。”

曹天瑞拱手道:“驸马正人君子,曹某深信不疑。”

冯素贞忽地想起一事来:“对了,此番顺利出城,多谢曹家大郎仗义相助。”她混在队伍中间,在那四个人抬着棺材出去之后轻松出城,不可不说是曹天瑞安排得当。

曹天瑞摆了摆手:“驸马言重,以驸马的身份,若不是那九门提督拿着鸡毛当令箭,又岂会被小小怀来困住?”

冯素贞想起那棺材,又道:“此前不知故去者是你的管家,还请节哀顺变。”

曹天瑞却是笑了:“呵呵,那个过身的只是个见过一两面的同乡罢了。我虽有些哀戚,不过尚好,冯大人不用担忧。”

冯素贞愣住:“那……”

“我们徽帮走难闯北的,和官家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商会里面就自然而然地有些心照不宣的规矩。”曹天瑞笑呵呵道,“一般来说,但凡是在外期间有谁家的人过去了,都会算在我家头上。有我在前面做这一番举动,无论是出城,还是抽税,一般官府都不好意思再做为难。”

冯素贞又是一愣:“那,令尊……”

“托福,家父尚在,身体康健。”曹天瑞笑得双眼微弯,“我父亲不是家主嫡长,在外名气不显,他老人家也乐得我这个不肖子替他攒攒声望——”

冯素贞恍然,又觉得不妥:“那同乡中若是没有人过身呢?”

曹天瑞从容道:“若是如此,找个死人过来冒充一下,也不困难,何况,纵然不用此招,也有其他的法子——”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都不过是些商家小道,还望冯大人见谅见谅。”

冯素贞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在商言商,如此便宜行事之道,冯某受益匪浅!”

“驸马——”程青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待一道青色身影飞一般地进了房门,又变作了一声惊呼——“你怎么也在这里!”

“驸马是官啊,我这个‘只会巴结官家的浪荡子’自然是在这里。”曹天瑞笑眯眯道,“姑娘所望,曹某自然要坚持做到。”

程青玉眉头皱起,闷声不吭地走到桌案前,将一块马鞍放到桌上:“这鞍子是加固加厚了的,最是防磨损,驸马明日把这个给坐骑换上吧。明日又是要早起,驸马早些休息,莫和这油嘴滑舌的人闲扯。平白浪费辰光。”说罢,竟是扭头就走。

曹天瑞忙站起身:“驸马早些休息,曹某就不多叨扰了——程姑娘,既是不让驸马与我闲扯,不若你和我闲谈几句如何?”

“不必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程青玉冷脸说罢,又是要走。

曹天瑞笑咪咪道:“怎么,聊聊你程家的玄元灵气墨也不行么?”

程青玉足步一顿,转脸急切道:“如今曹公子愿意出让玄元灵气的方子了?”

曹天瑞神态自若:“谈何出让?程姑娘应是晓得,曹某是愿意将此方连同我家的天瑞墨方子一道奉上的!”

程青玉脸色一沉,扭头大步迈出了房门。

曹天瑞向冯素贞轻施一礼,转身追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冯素贞察觉到一丝奇妙意味来。这两人,一个心思巧绝八面玲珑,一个倔强鲁直心地坚韧,都是墨艺出身,甚至以墨为名,偏偏还是世家死对头,倒也是妙不可言。

她不由得自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但也只是瞬间,那丝笑意便消失了。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远在三百里开外的天香,胸口蓦地一空。

自从得知“冯素贞昨夜还是如常地与单世武讨论公事,并正常出入怀来卫前往徽帮,且在落锁前归来,却在今晨不知所踪”之后,天香便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之中。

以冯素贞的性子,竟然不经正门翻墙离去,这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困境?

她从单世武处得知东方胜昨日曾反常地出城迎接冯素贞之后,这种不安就愈发强烈了起来。

安抚了单世武之后,她回到小院中,就将单世文打发出去打探消息。

入夜,单世文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小院中禀报了打探了一天的各路消息。

听到徽帮提前两天动身离开了怀来,天香静思片刻,低声道:“三十文,驸马恐怕已经不在怀来城中了。”

单世文大吃一惊,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疑问道:“怎么会?那他去了哪里?”

天香压住他的胳膊让他坐下:“她应是悄悄出城去做什么事情,不管是做什么,我相信她会给我们传讯息过来。”她接着说:“我白日里已去过怀来卫,若是再去难免招摇引人注目,你且去拜访你哥哥,让他这几日都需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不要让外人生疑。”她顿了顿,又说道:“此外,你这几日好生查看下,查查看这城中有没有徽帮的人留下来。还有,最好有人能混进怀来驿,打听下东方胜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单世文琢磨了片刻,点头道:“公主放心,来了这么些时日,属下还是有些门路的,此事权交于我就是了!”

待单世文退了下去,天香脸上的沉稳渐渐消失,浮起了一丝怅惘的凝重来。

她起身到了院子里,捡了两袋黑豆,亲自去喂毛驴小黑。

夜凉如水,她穿着单薄,却宛若不觉。

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愿相信,只是喃喃低语:“小黑你说,她就这么不肯信我吗?”

小黑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

天香轻轻笑了,拍了拍小黑的头:“你看,我对你好,你就信我。真是人不如驴。”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日一夜。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漳水,冯素贞疲惫地掬起一捧水来,正想痛痛快快地洗把脸,却被波光粼粼的河水晃了眼。

她一个激灵松开了手,河水落下,水花溅起,有几滴跳上了她的脸颊。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了帕子,润湿了之后,蘸了蘸自己的脸颊,擦去了藏在帷帽下的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耳旁传来了曹天瑞抑扬顿挫的诵诗声。

冯素贞不解道:“曹公子怎的念起这《侠客行》来了。”

曹天瑞朗声笑道:“冯大人,你眼前这河是漳河,再往前面走走,就是大名府了。”

冯素贞恍然,前方便是尽出感慨悲歌之士的古都邯郸了,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想看到远处的城池。

曹天瑞站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目光炯炯,仿佛能越过城墙,看到远在千里外的故乡:“过了大名府,咱们便出了北直隶了,再穿过豫州,就能抵达徽州了。”

冯素贞舒展开眉眼,憾声道,“若不是这么赶路,真想进城看看。”

一旁的程青玉听到了,好奇道:“驸马对大名府有兴趣?”

“我是听——”冯素贞顿了顿,不自觉地换了个称呼,“我曾听内子,和我讲过太祖皇帝的事,一时有些神往。”

曹天瑞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眼珠转了转,对着程青玉笑道:“我模模糊糊记得大名府仿佛和太祖皇帝渊源颇深?诶呀,怎么想不起来了。”

程青玉冷哼一声:“曹公子忙于商道,日理万机,这些事便是想不起来也是常情。”

曹天瑞点点头道:“程姑娘教训得是,我虽读了些诗书,但不过只是个粗通文墨的纨绔商贾罢了。还请教程姑娘为我解惑。”

他态度恭谨,程青玉也不好当着冯素贞甩他冷脸,只好一板一眼道:“太祖皇帝曾任大名知府,后来也是从大名府拉起了天雄军,以文官御武道。后来,也是在大名府封了侯。”

曹天瑞露出恍然之色:“既是如此,那我们便进城逛逛吧,休息一日再赶路也是不晚!”

冯素贞愣了下,却是没有拒绝。

算算时日,纵然怀来城中的那人已经知晓了她的下落,也是追赶不及的。

单世文果然是个包打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东方胜这几日的动静打听了个清楚。

“果然将他的府兵都派到各个城墙上去了?”天香挑了挑眉,心里对某个猜想更笃定了几分,“那他自己天天窝在府里做什么?”

单世文挠了挠头:“听说……在背诗……”

“什么?”天香怀疑自己听错了,“我那个五大三粗的天下第一猛男哥哥在背诗?”

单世文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那怀来驿的厨子与我是牌桌上的牌友,说是东方都督这几日魔怔了一般。吃饭的时候念‘及时加餐饭’,穿衣的时候念‘衣带渐宽终不悔’,喝茶的时候念‘曾经沧海难为水’,睡觉的时候念‘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他身边的府兵都不敢靠近,生怕要与他对诗!”

天香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她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平复了呼吸,感慨道:“如此情根深种,果真是个痴情种啊!”

门外忽然传来下人的通禀声,“启禀公主,张大人求见!”

张绍民大步进来,见天香双眼泛红,却是言笑晏晏,不觉心神为之一颤。他忙收敛了心中的异样,恭身问道:“公主,这几日你可曾见过驸马?”

天香神色从容:“见过,张大人找她何事?”

张绍民神色陡然一松:“此前,东方胜进城翌日,驸马与我商议回京之事,曾托宋先生做了一样东西。宋先生念念不忘,即使是在巡边之际,仍不忘绘画图纸反复修正,一赶回来便漏夜赶制。如今该物已然成型,正是要拿来与他相看的时机,但归来数日,我们都没有见过他,所以——”

天香缓声道:“她近来耽于钱粮之事,怕是有些忙。张大人且等等吧。”

张绍民眼中精芒一现:“天香,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向克制守礼的张绍民竟然再度直呼自己的名讳,天香慢慢侧过头,不应不答,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单世文见状,悄然退了下去,房间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张绍民只觉得自己看错了。

那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那张自己熟悉的明媚脸上,怎会有一双如此古井无波的眼,又怎会迸发出如此渊s岳峙的威压,还仿佛带着经历过人世变幻才有的沧桑之感?

他错开眼,埋头道:“是下官无礼僭越,望公主恕罪。”

天香双眸微阖,将前生属于大长公主的威严悉数收敛,幽幽偏过头去,低声一叹:“张大人说得没错,我确是有事情瞒着你。”

张绍民紧绷的心弦陡然一松,他郑重地抬起头,屏气凝神道:“公主请说。”

天香顿了顿,斟酌了下词句,仍是开口道:“驸马她——”

“哥,你怎么来了!”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转瞬便看到单世武大步跨进了堂内,身后跟着踉踉跄跄的单世文。

见到张绍民也在屋内,单世武凝重的面上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咬牙开口道:“公主,今日是第三日了。驸马可有了消息?”

天香一时惊诧,竟不知如何作答。

单世武见状,心底已然明了,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身跪下:“公主,驸马是天家贵婿,此事干系重大,下官难辞其咎。”

天香低叹一声,上前虚扶了一把,扭头看向满脸错愕的张绍民,只得露出一个苦笑来。

一团乱麻,她心里暗自骂道。

门外又一次传来了通禀声:“启禀公主,门外有位自称是徽人的求见,说是有位有用的人托他给您带了封信。”

今天还真是热闹。

大名府也是热闹非凡。

大名府地处晋赵鲁豫四州交界处,控扼河朔,曾为北门锁钥,宋时是震慑契丹的雄关要地,却在前朝初年毁于洪水。后因此地乃今朝太祖出仕之处,可谓龙兴之地,而后大加修缮,高筑城墙,深挖堑濠,巍巍然竟有几分陪都气象,如今是关中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然而最让冯素贞惊讶的,却是进城时于城郭处见到的——森然红衣炮口。要知道兵乃国之利器,此物造价不菲,而后维系修缮更是不可免,便是地处京畿要地的妙州也不曾营造过。

她毕竟不是鲁莽之人,直到进了城寻到客栈安顿,这才对着曹天瑞感慨道:“这大名府深处中原腹地,既非九边,也非蛮荒之地,居然修了这么些红衣炮。”

曹天瑞目光一闪,忽的不着边际地回了句:“阳明公有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纵使深处腹地,又如何不会有心腹之患呢?”说罢,他打了个哈哈,径自去房中休憩了。

徽商治家严谨,以深谙儒道著称,冯素贞坐着想了一阵,念及前朝李自成挥师入京、商贾暗通金国之事,总算是想通了他的话外之意,不由得暗暗摇头。

太[马赛克]祖当年于外忧内困之际守牧此四州交汇之地,怕是见惯了这心中之贼了,然而终究至于夺位,想是末帝凉薄,饶是一腔赤胆忠心,也被勾出了心中贼来。她没再多想,简单收拾了下自己,便轻装外出,好逛逛这座名城。

大名府建制较怀来更为雄伟,堂阔宇深,随处可见舞榭歌台、琳宫梵宇。正值秋收时节,冯素贞走在街头,只是寥寥几眼,已然深感大名府物产之丰硕。

然而,这份繁华中,却有着几分异样,仿佛少了些什么。

“奇怪,怎么净是些本地货?”一旁的曹天瑞纳闷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冯素贞定睛看去,果然见路边的商贩卖的都是些新鲜乡野土货,不见精致器物。偌大的市集,竟然只是个蔬果市场?

冯素贞疑虑道:“许是贩卖器物的外地商贾都回家过年了?”

曹天瑞摇了摇头:“大名府有地利之便,现在还不到十月,我徽商同乡不会这么早就返乡的。何况,就算是本地商贩,也是会贩卖器物的。”

不仅如此,满市集都是面容木讷的中年男子,连一个女子也没有见到。

正疑惑间,前方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还有女子的怒咤声:“光天化日,怎由得你们强抢民女?”

曹天瑞足步一顿:“是程小姐的声音!”他立刻大步疾走,向喧哗处走去。

冯素贞也上前几步,拨开人群,看到程青玉怒容满面,挡在一个妙龄少女身前,她面前赫然站着一群衣着奇异的江湖人士,为首的黄发人脚下踩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

这场景,再联系刚才听到的那一声怒吒,冯素贞心里对眼下的情形有了几分了然:程青玉这个仗义性子,还真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变。

她定睛朝那些江湖人看去,顿时愣了——怎么会是他?

那为首的黄发人却是个老熟人,欲仙国师座下大护法——金亢龙。

“你这小娘皮,竟敢拦着官家行事?”金亢龙怒骂一声,挥手道,“刚好今日出来没什么收获,把她也一同带走!”

“且慢——”曹天瑞上前一步,挡在程青玉身前,和气笑道,“这位英雄有话好说,我这妹子不懂事,其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金亢龙上下打量了曹天瑞一遍,冷笑道:“误会?这小丫头扰了我们替天子办差,是欺君之罪!”

“对!欺君之罪!”他手下的喽邢鹄矗桓鲎澈荷锨凹覆剑尤统芴烊鸫蛉ァ2芴烊鹕律肆顺糖嘤瘢膊桓叶悖坏帽П鄣值蚕肷すァ

“大胆!”冯素贞勃然作怒,再也忍不住,挺身上前拦住了那壮汉的拳头,稍一运力,将他带了个趔趄。

金亢龙定睛认出了她,顿时大惊失色:“是你?”

冯素贞冷笑,慢声道:“不错,正是我。”

金亢龙狐疑地看了看她身后,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心底更是止不住地疑虑。他咬了咬牙,喝止了身后的手下人:“见鬼,我们走!”

他身后的喽匀徊唤馕稳绱耍盥钸诌值鼗瓜肷锨疤粜疲唤鹂毫さ兑换哟蛄嘶厝ィ坏勉吡恕v皇橇僮呤蹦嵌19偶溉说哪抗猓行┥恕

“闺妮闺妮,没事吧?”老叟向少女踉跄奔去,爷孙俩抱头哭做了一团。

冯素贞上前温言道:“老丈,可受了伤?我带你去医馆看看吧。”

那老叟抹了抹眼睛,却急急道:“公子是外乡人?还是快些出城吧,这些人哪里是好惹的!”

冯素贞强压着火气:“外乡人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能由着这些人犯王法不成?”

老叟苦笑道:“公子可知道当今圣上最宠信的是何人?乃是欲仙国师!这帮人,就是欲仙帮的帮众,刚刚那领头的就是国师座下第一大护法——金护法!”

冯素贞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是满心疑窦:“他们来邯郸做什么?”

老叟叹气道:“他们自打月前便来了大名府,说是替圣上征收接仙税来造那接仙台。有银钱便出银钱,有人力便出人力,若是都没有,就要拿人口去抵啊!我许久没有进城,今日带着孙女来才听说了,正要出城躲避,没想到还是和他们碰了个正着!”

冯素贞顿时恍然,怪道这偌大的市集只贩卖些不值钱的土货,摆摊行商的都是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原来是有这催逼的恶徒。

她默然无语,咬牙道:“老丈放心,这些,我等是不怕的。你们也不用怕,他们一时间不敢再在此处为非作歹了。”

那老叟虽是千恩万谢,眼中却是不信,只是带着孙女匆匆忙出了城。

冯素贞三人再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只能意兴阑珊地向居住的逆旅走去。

远远地又望见了城门处的红衣炮口,冯素贞感慨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纵然大名府是太祖的龙兴之地,也免不了让这些宵小横行霸道——不,就连朝堂之上,也是这群宵小在翻云覆雨……”说着说着,她不由得面露一丝讥诮,心底却是惘然。

然而,这些天下大事,与己何干呢?只要自己和父亲归隐山林,纵然那欲仙杂毛覆了天下,改朝换代,也扰不到她父女身上。

悠悠青史,从来只记帝王将相家史。若她自甘做一个升斗小民,专注于柴米,不关心那青史,青史自然也不会记住她这么一个小人物。

她轻叹一声理了理裘衣的领子,目光陡然一凝。

可是——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

在大名府人来人往的喧哗中,她的世界陷入静谧,仿佛又听到了那人满是愧疚的自责声:

“……在我享受锦衣玉食胡闹贪玩的时候,我的父兄无谓地闹着别扭,把这大好的江山交给奸邪之徒……”

“……驸马,你说自有父皇来做主,可谁又说了一介女子之身就不能心忧天下呢?”

“……我不该沾染这因果,我只需要做一个不懂事的公主,整天胡闹就行了……”

而后是自己鬼使神差许下的然诺:

“你心中既被这因果所困,我便助你,圆了这因果。”

她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讥诮一点点地收了回去,渐渐归于平静。

自己答应她时,真的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吗?

这因果呵,一旦沾染,便丢不开了。

怀来小院正堂内,天香一手摩挲着封皮写着清隽小字“闻臭亲启”的信瓤,似乎出了神,一干人等静坐一旁,听着堂下纤细瘦弱的男子将短短几日前的变故娓娓道来。

最后,他叩了个头:“公主明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天香捏了捏天应穴,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信你说的不是假话。”

单世文却是忍不住问道:“你说是有人占了你的名头出了城?那,你的乡党都走了,那你就不回乡了么?”

名为方大生的青年男子道:“曹会长和草民说,让我暂且忍忍,不久后他们回再回怀来,再带我回乡。”

单世武追问道:“我记得,你们商帮来时是租了城南的一片院落,走前是退了租的,这几日你藏身何处?”

方大生道:“恒泰n,我藏在恒泰n的分号里,是曹会长和一位公子爷领我去的。那位公子留书与我,说是待过了五日后,再来送信给公主。但恒泰n的掌柜昨晚说有人在打听城里的徽人,草民心下不安,担心有什么纰漏,所以今日匆忙来了。”

单世武大为诧异:“恒泰n?”怎么又和那家惹事的钱庄扯上了关系?

天香细眼朝方大生打量了一过,身形个头确实与冯素贞有几分相近,只是模样气质却是云泥之别。他来得颇为莽撞,也未加遮掩,想必会被门口东方胜指派来盯梢的人加以注意,如此一来,冯素贞不在城中之事也就瞒不住了。

所幸,已经过去了三日,若是那人日夜兼程,想必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

她让人将方大生带下去歇息,而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

书信不长,她很快就看完了,信手将信函递给了一旁眉头紧锁的张绍民:“张兄,你看下。”

张绍民有些意外,一目十行地将信看罢,眉头陡然一松。

天香问道:“张兄你看,驸马的打算可行得通?”

张绍民长身微欠,沉声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算无遗策,驸马确有经国之才。”

单世文见自家兄长满脸心事和欲言又止,却是克制着一言不发,忙开口替他问道:“驸马可吩咐了什么?”

天香点头道:“你自己看吧。”

她话音刚落,单世文就从张绍民手中抽走了信瓤,凑到了单世武一旁递给他看。单世武瞪了他一眼,见天香和张绍民面色如常,这才就着单世文的手读了起来。

天香起身走向堂外,朝着院外南方的天际望去。

她胸口堆砌着无法为外人道的块垒,沉甸甸地,压得她鼻尖酸涩。

冯素贞的信中写的俱是她南下购粮以备春荒的一系列安排。此信与其说是写给她的,不如说是写给单世武的,写给宣大一线父母官的,写给北地千万军民的。

身后传来单世武“原来如此”的叹声,她低下头,端详着她方才摩挲了半晌的信封。或许只有这“闻臭亲启”四个字,才是给她的吧。

那人安排得甚是周密,连后续的筹借粮款的方法也一并写了进去,显见去意坚决。其实,易地而处,若她是冯素贞,在这样的困局之下,似乎也只能选择一走了之。

然而,天香还是感受到了两世为人头一回的——委屈。

重生以来,前生的轨迹已经有了太多的变动,已经有太多的事脱离了她的掌控。那些好的坏的变动,在她心中变作沉甸甸的包袱,却都不及那一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她将自己大半的时间精力都托付在那人身上,又小心翼翼,生怕过犹不及,所耗心力,甚至比前生主政还多。

是我还不值得你信任吗?

是我,对你来说不够重要,甚至不值得让你觉得不舍吗?

甚至,连当面告别都没有,就这样一走了之,将冯绍民其人淹没在青史尘埃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吗?

错乱的思绪中,心脏如同被人挖空了一块揪了起来,怒气在胸口激荡,双拳也紧紧攥起,又突然地松开。

她呆呆看着信封上的闻臭二字,低声呢喃道:“去吧,那就去吧……不管怎样,我也算是改变了你这一世的轨迹。”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黎明时分,夜色化作如同墨染的深蓝。店家已经早早地备好了喂马的黑豆,天明之际,这些昨日入住的客人就要再度踏上奔波的驿路。

桌上寒灯如豆,几张信纸的淋漓墨迹还闪着尚未干透的光亮。冯素贞搁下了笔,将又一张满是字迹的纸摊在一边。

她顿了顿,却低声一叹,将桌上的纸凑到油灯旁,悉数点燃,扔到了铜盆里,看着火舌将上面一个个的文字和被泪水晕开的痕迹吞噬干净。

她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剪起了指甲。

她将剪下的碎屑一同扫进了信封里,又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也放了进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把这个空信封封了个严实,冯素贞自失一笑。纵然千言万语,总写不出自己的愧疚和自责,既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知女莫若父,哪怕收到的是个空信封,他应该也能明白自己的意图和心境吧。

她喃喃低语:“就算是我不曾答应过她什么,便是凭着她的那份聪明和情怀,我也应当回去。我不应该,不应该将她的后半生甩在那样一个带着污名的泥潭之中。”

沉吟之际,门外传来了曹天瑞的声音:

“冯兄,我们要动身了!”

冯素贞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曹公子,我恐怕今日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曹天瑞一愣:“这——”

冯素贞自行囊中掏出一物:“曹公子,我这里有一卷圣旨,是昔日张大人带来的。内里是空的,但是宫中记过档,持之者怀来诸多事宜均可从权处置。有这卷圣旨拿出去,任谁都不能说你是矫诏。纵然我不亲去,你在收粮之时,也有诸多便宜。”

曹天瑞顿时知道了这物事的利害之处,方才一瞬间的疑虑立时消散,一时间喜上眉梢。

冯素贞补了句:“但这毕竟是卷空圣旨,若用于正当收粮之事,我都可以周全,若是用作他处——”

曹天瑞忙不迭地点头:“冯兄放心,冯兄放心,曹某纵然有些小机灵,却没有那敢为非作歹的本事。”

冯素贞沉声道:“我身上仍有事务未清,现下不能随你同往徽州去了。但收粮之事不可耽搁,还望曹公子居中调度,将此事做成。我在北边,等着你运粮过来。”

曹天瑞拱手行礼:“冯大人放心,曹某定然不负所托。”他伸出手来,想接过那圣旨,却见冯素贞摇了摇头,越过他径直向马棚走去。

曹天瑞不明就里,只得跟着她寻到了正在收拾行囊的程青玉。

冯素贞开门见山地向程青玉辞行。

“驸马不与我们一道走了?”程青玉惊讶不已。

“是,我这边还有些事情需要了结,”冯素贞沉静道,“收粮之事,我全托付给了曹公子。但他一人难免有不周全的,所以还望程姑娘相帮。”她将那卷圣旨交到了程青玉手中,又将这圣旨的来历说了一遍:“此物便交给程姑娘代为保管了。”

两人都是商贾世家,顿时明白了冯素贞的制衡之意。曹天瑞虽心中腹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件好事,顿时眉开眼笑道:“那,这趟差事就有劳程小姐多多相帮了。”

程青玉对着曹天瑞板起了脸,转过头郑重道:“驸马放心,青玉竭力为之。”

冯素贞点点头,忽的目光一暗,轻声唤道:“程姑娘,借一步说话。两人背过曹天瑞,朝远处走了几步。冯素贞瞥了眼曹天瑞,见后者知趣地背转了身子,这才开口道:“程姑娘,冯某另有一事托付。”

见程青玉点头,她继续说道:“庐州城里有个老者,姓冯,名少卿,乃是前任妙州知府,坐伪宫案而受累丢官。”她顿了顿,放缓了声音,“他于我,有些恩义,你替我将此信函带与他。并替我带个口信,落叶归根,在外宦游那么多年,既然回了家乡,就好生在庐州过活吧。”说罢,冯素贞不觉目露恻然:“他身为一方守牧,富贵半生,晚年却孤苦伶仃,膝下空悬,还望程家多加照拂。”

程青玉明白了她的托付,想了想并非难事,立时道:“驸马放心,只要这世上有我程青玉,便有人照拂这位冯老翁!”

冯素贞心头一暖,长身谢道:“姑娘高义,冯某不胜感激。”

程青玉后退一步避开了她行的礼,仍是忍不住问道:“驸马此去孤身一人,可需我等相帮?”

冯素贞缓缓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白,轻声道:“不必……我要� ��,全了我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