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真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所在。哈哈, 现在朱松抱不放,想拿回来都难了。”何教授看林芝如丧考妣的表情, 忍不住笑了。
“我只是借他看看,又没说送他。”
林芝嘟着嘴, 想了想又说:“这书是我的,别人想要,总不能白拿吧?”
她一个做菜的方法都能卖到十万以上呢!
既然纸张那么珍贵,制纸办法总不会低于这个价吧?
何教授笑笑,“不管你想怎么处置这本书,先把东西收回再说,看久了就没用了。”
朱松曾一心想要还原吴公??, 个人出资近百万, 前后花费了近十年都没能成功。
最接近的那一次,也只不过达到与吴公??七成相似。
听说这两年他又准备重启项目,接这些拍卖鉴定的活好像就是为了筹集资金。
如今有了正确的制纸方法,不知能省多少事, 看他抱着书不松手的样子就知道有多欣喜。
林芝如果真想出手, 何教授肯定是最有兴趣的那个。
参加拍卖会的买家都是社会上有头脸的人物,虽然围了几层但都很有礼貌,身边有人挤擦就纷纷让开位置。
林芝快手快脚往人堆里挤,异常顺利。
挤到最前头,林芝一眼就看到朱松专家正捧着造纸八方,扶着眼镜架仔细瞅着上头的小字。
“这是墨麻吗?你们看看……”朱松专家指着书中一行小字。
“好像是,又像是董麻, 上面好像多了个草字头,你们看这两点。”有个专家心细,指着那模糊不清的字迹说道。
“不会是董麻吧?至于墨麻……也不像。据传桑墨纸虽名为桑墨,但实际上却并未添加墨麻这种材料……”
几个专家头碰头,盯着书上几行小字议论不休。
虽说将书册拿到了手里,但想要完整通读这些造纸工艺流程方法,对他们却是有些难度的。
眼神不好是一说,再者抄录笔迹很是潦草,越到后头越是龙飞凤舞,字迹实在难以辨别。
整本书也破旧不堪,几人刚刚还就这本古册的年份探讨过,大致定到了清代。
制纸古法能留存下来已实属不易,他们也就不多计较笔迹的问题,只专心一一将其分辨,试图还原字迹较为工整的第一篇桑墨纸制法。
林芝看到他们在第一篇前五行里打转,放下了一颗心,大步上前把造纸八方抽了回来。
“哎!”朱松专家惊出一身冷汗。
“干什么?我们正在看呢!”
“不能这么扯,书页会被弄坏的。”
几个专家愤怒回身,盯住抓着书往包里塞的林芝大声斥责。
“这是我的书,想怎么拿就怎么拿。”见这几人对她怒目,林芝反揪着书抖了抖,又接着往包里怼。
看她这蛮横的行为,几个专家气得头发都快立起来。
书刮擦着包包拉链边缘,本就残破的书页刮落下几片指甲盖大小的毛头碎纸,朱松专家心在都跟着颤抖。
万幸落下来的碎纸上没有字迹!
他可是试制过吴公??的,一种材料有疏漏,整个纸浆都得作废,比例一点都闪失不得。
看林芝快手快脚收书,几个专家猜到她的用意,最初的气愤都平息下来。
不怪她有这种举动。
足足八种工艺失传纸张的制作方法集于一册,谁都知道里头蕴含的价值。
能给他们看几眼就算不错了,不拿回去,难道还等大家伙背下来吗?
朱松专家也明白其中道理,可又实在割舍不下。
想来想去,也只能舍了一张老脸,盼着林芝能看他年迈,通融一二。
“能让我再看看吗?别的不瞧,就只看看吴公??的制法,你要是担心我学了去,挡一半也行……”
林芝把书塞好,伸手拍拍包,挑眉,“想看的话,不如买下来,可以回家慢慢瞧。”
朱松专家一怔。
买?
这样的东西,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吗?
朱松专家不吭声,边上围着的那些买家都不是死的。
“我出十万!”
“十万?鬼都不会卖你哟!林小姐,我出三十万!”
“我不要书,我只要吴公??的制作方法。这个制作方法我出八十万买断!不够的话,价钱还可以再加!”
“一张吴公??就能拍出二百万,制作方法你出八十万?当林小姐傻呀?”
“吴公??以稀为贵,如果能批量制作就不值钱了,买制法的才是傻吧?”有人提出议异。
“你才傻,少量制作不就行了?隔几年放一张出来,说不定价格还能升。”
“林小姐,我出三百万买你这本造纸八方!所有通过此书制纸办法取得的收益,都分出一成给你!”何远航高举一根手指,将一众喧哗声压了下去。
香海赌王出价,谁还敢相争?和他比钱多,纯粹找死。
“三百万……”林芝有些心动。
“不,不能卖!”朱松专家一把抓住林芝胳膊,瞪着她摇头。
“为什么?”
“只有这门古法技艺在华国重新现世,大家才能知道吴公??确是自我国元代流传至今!要是别的国家拿去,这个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朱松专家揪着林芝衣袖的手又紧了紧,“商人逐利,只知铜臭,买下后自是能从哪方得利便倒向哪方!你,要谨慎啊!”
“你是担心有人会将这制纸方法卖去国外?”林芝不解。
听旁人议论,好像曾拍到近二百万的那张吴公??是个欧洲人买下的,这不也算是流出海外了?
制纸方法和纸有什么区别?
如果出得起价,为什么不能卖呢?
“隔壁小国一直在试图申请好几样源自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核心技术未能掌握,所以这几样申请才暂时搁置。其中就有吴公??这一项!”
朱松专家说起这事,面有怒色,“最可气是申报材料上竟将吴公出生地划入他国,连父母族谱都莫虚有地编造了出来。那些接受申报的大鼻子们居然信以为真,连初审都过了!”
站在一边的鲁专家叹气,“就是因为不服这口气,朱专家这几年不惜倾家荡产,一心想将吴公??重新制出,用最正宗的制作技艺,挡下这份荒谬的申请。必竟,吴公??是我们华国的东西,吴公也是华国人,哪能由他们随便一个申请就换了祖宗?”
“如果制纸方法被他们拿去,后果可想而知!”朱松专家气愤握拳,“如果我猜得不错,何先生买下这本造纸八方,应该拿要去参加国际拍卖的!”
何远航眼中窘色微闪,面上却依旧保持微笑。
“原来是这样。”
何教授只知道朱松专家这几年沉迷于还原吴公??制法,还以为他是年纪上来了,有些小孩子的执拗,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不禁大感钦佩。
听了这番话,林芝面上表情变幻,看朱松专家的眼神也有所不同。
“林小姐,我愿意出到五百万,加上百分之二的抽佣。”何远航看向林芝,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我能保证这本书不会流出国外,朱松专家所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保证?对于商人来说,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你的保证顶个屁用!不是为了利益,这制纸的法子你为什么要买?别说只是想自己制一些写画着用,太假!”朱松专家毫不顾忌何远航在香海的影响力,举目怒瞪。
何远航涵养极好,听了这话面上也带着笑,只是看着林芝不松。
“抱歉,我不能卖你。”林芝笑着摇头。
“是价格问题吗?”
“当然不是,您的价格出得很厚道,至少比刚刚只十万的那位要厚道许多。”
林芝话引来一阵笑意,出十万的那个投机买家两颊微红,缩到人堆后头去了。
何远航虽然被拒了,但脸上笑容不减,极有风度。
“只是我做为一个华国人,有义务保护民族文化遗产不被侵犯。虽然您能做出这样的承诺,但这个风险我却是不敢冒的。”
林芝说完,拿出造纸八方,有些不舍地递给朱松专家。
“这上面的八种制纸方法我不知道能不能都拿去申遗,您要是对这方面了解,就看着办吧。”
“这……”朱松专家接过造纸八方,有些怔愣,“我没办法出到何先生那么多……”
“没关系。”林芝摆手,“这本书我是从摊上的收的,也就花了十来块钱,您要是钱够不着,按成本价给我也行。”
“成本?”朱松专家摸了摸胸口,又去搜裤袋,整个人都是茫的,“我的钱呢?”
“人家林小姐的意思是送你了!说什么钱不钱,十几块吃餐饭都够不着……”
“这可是能值三百万的书!再抠索你也能拿出几万块给人家补偿补偿吧?”
几个专家看朱松还在慌里慌张搜钱,七嘴八舌地说。
“怎么能送我?送我也不能要啊!吴公??的制法我不是想着自己得的,是要拿去申遗……”
朱松专家只听到了头句话,赶紧摆手。
“就是拿去申遗啊。这个我也不太懂,书不敢随便卖,留在我手里也没用,您对这方面了解,那就拜托您了。”看朱松专家把书往回推,林芝又挡了回去。
“拿着吧。”何教授按住朱松专家的手,“她根本不知道这东西价值,拿着没用确实。您的人品大家都清楚,就别推托了。”
朱松专家这几年心心念念想着还原吴公??,难得寻见制法,哪舍得收手。
见何教授跟林芝都执意把造纸八方留在他手里,只能厚着脸皮接下了。
“你放心,传承人申报我一定会填上你的名字!我保证!保证全世界都会知道失传古法制纸当今华国的传承人是谁!”朱松专家握着书,激动得声音都打着颤。
“这个没关系的……”林芝摇头。
“谁说没关系?是你的东西,当然要填你的名字了。赚不到钱,至少也能赚个名嘛。”何教授小声说。
见大家都纷纷点头,似乎署上这个名比卖几百万还值,林芝不吭声了。
她是喜欢虚名的,不过前提是这个名气得跟速煮面或者随身管家联系起来。
以名气推动自家产业蓬勃发展,是林芝一直以来的目标和追求,不管是做直播还是上电视,都是往这个方向在努力。
捐个制纸的法子博来的名气,对她没什么用处。
不过看到几个专家都挺激动,何教授也莫名兴奋,林芝也就没再推托了,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就是。
见朱松专家捧着造纸八方如珠如宝地回到位置,迫不及待开始翻看,围在台下那些买家失了目标,也都四散回位。
“林小姐高义,令人钦佩。”何远航并不因买卖未成而恼怒,冲着林芝笑笑,转身离开。
出过价的一些买家对与造纸八方失之交臂这件事颇感抱憾,他们可没何远航这么好的涵养,路过林芝身边时,时不时抛出一两句冷嘲热讽,借此发泄心中不满。
“年纪轻轻跟些老顽固一样,学着图名不图利,以后有得后悔!”
“以后?我看不出半小时她就得后悔!五百万再加百分之二的抽佣,傻子才不答应。你听到没?买来才十几块……”
“算了,不是每个人都像咱们一样往钱眼里钻的。人家有理想有抱负,以后要做社会主义接班人呢!层次就不同,你知道什么叫层次吗?”有人一本正经调笑。
“我只知道她亏大了。哈!”
林芝坐在位置上,听着后边传来的议论声,心中默默流泪。
她当然知道自己亏大了!
本来还在认真考虑跟何远航再提提价格,结果听到朱松专家说比邻小国要侵占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事,一下子热血上头,想都不想就决定东西不要也得把这口气争回来。
她可没少听这种事,不管是豆浆发源地还是我国圣人孔子那边都在争,就连中医还有华国不少节日都虎视眈眈想要移花接木换到自己国家。
不是听朱松教授说,谁知道他们竟然还想争吴公???
好在有了造纸八方,现在那边想抢也抢不走了,哼哼!
想到这儿,林芝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虽然亏了点钱,但心里爽快!
“朱松不会叫你吃亏的。别看他年纪大,是个明白人,现在是被你那本书给迷住了,没转过弯。等他想过来,肯定要弥补的。”
“弥补?”林芝正在想着商店里另外那些失传已久的古制造工艺,听到何教授这话回过神。
“你不是想赚外快吗?朱松比我人脉广得多,有他帮着介绍几个客户,接几个活也能赚不少。”
“可我是新人,别人信不过。”林芝摇头。
“还是看实力的。”何教授安慰。
为了吴公??和造纸八方的事,拍卖会流程被打乱,耽搁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归正轨。
因为刚刚几位专家都说要多给一点时间讨论才能给出最终起拍价,所以苏涌诗集还在台上。
既然没有定为流拍,当然是要继续拍卖了。
原本几个专家纠结的地方就是修补用到的纸头,现在来源已明,定价很快就出来了。
“六十万?”听到主持人报出专家给出的最后定价,林芝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初价格定到五十万,是因为经第一轮鉴定此书是由何教授亲手修复所给出。何教授修复手法精细完美,在业界有着极高声誉,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定得极为中肯的!”主持人握着话筒,将几个专家给出的定价意见说出。
“之所以第二次定价为六十万,则是因为书上用到了三种技艺失传已久的古纸,大家应该都能明白这几种古纸价值所在,几位专家也是经过慎重考量才给出十万的溢价。”
听了主持人的介绍,台下买家各有不同意见。
对定价提高十万大家意见倒不大,如果修复材料用得好,确实能给拍品增加价值。
不过五十万的底价基础,有些人却不能接受。
“如果是何教授修复的,五十万我没意见。但刚刚王会长说了,这本书是何教授转托另一位新人做的修复。我觉得刚才二十万的基础价还能接受,五十万要我拍一件新人修复作品,不值!”
“我也觉得不值。二十万再加上十万溢价,起拍价定在三十万也就顶天了,现在却足足翻了一倍!太离谱了。”
“做慈善拍卖,大家也不是计较这点钱,只是不想东西拍下来心里有个疙瘩罢了。烦请几位专家再斟酌一下。”
这话说到大家心坎上了,都纷纷应声迎合。
“定价五十万是经过我们几人慎重商议得来,价格不会再有更改。这本书的修复做得相当不错,第一轮鉴定肯定是仔细验看过才会给出这个价格,不管是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新人作品。按修复技巧来说,它就值这个价!”鲁专家起身。
“可王会长明明说过是新人修复的!”
“我们只以鉴定结果给价格!”
鲁专家认真解释,“新人与老手修复作品在价格上确实会有一定差异,但这种差异是体现在技术层面上的,与大家理解的名气毫无干系。我可以很诚恳地告诉大家,如果修复得好,不管是谁,定价都是一样!”
“所以这件东西是真的在手法上一点都看不出差别吗?”
“新人能做到何教授的水平?那也不能算新人了吧?”
“是不是王会长自己弄错了?”
“有可能。专家都看不出新老差异,他从哪里得知的?”
听到台下声音,王会长站在台角一侧,皱眉搭脸地又拿手帕抹汗,心里格外委屈。
以名气定价难道不是行规吗?
他知道东西是新人修复的,主动将起拍价降低,难道做错了?
王会长可不想等人拍下了,再知道做修复的是个新手,又回来找他理论。
“给这本书做修复是我学生!她技巧高超,悟性又好,在某些方面甚至能与我打个平手。这本书经她修复后,我几乎找不出任何一处需要二次修整的地方,就是因为做得好,才特意送来参拍的。”何教授起身,回头向众人解释。
“经两轮专家鉴定都看不出手法问题,证明这本书确实能值到五十万的定价。大家不能因为是新人做的修复,就忽略她技术上的价值!”
何教授这话引得台上几位专家纷纷点头,看来都极其赞同他凭技术论成败的说法。
“您的学生?是王大伟吗?”
“如果是王大伟,五十万也说得过去。”听问话人提起王大伟的名字,不少人纷纷点头。
“王大伟可不是新人了,最近名头正火呢,湾省不少古玩收藏家都指定他过去做修复……”
“那还有谁?何教授教出来的几个学生都离校好多年了,哪儿来的新人?”
“是何教授边上坐的那位吧?我好像记得谁说苏涌诗集是她修复的?”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
众人将目光从何教授身上移开,落到林芝身上。
“是她?”
“怎么可能?她才十几岁吧?苏涌诗集是她修复的?开玩笑!”
“搞错了吧?”
“没搞错!是她!朱松专家问吴公??来源的时候,何教授指认过。”对刚才事件记忆犹新的一位买家发声。
被这句话提醒,大家也都想起来了。
刚刚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吴公??真假上,一会儿看几个教授争来争去,一会儿又涌去瞧造纸八方的热闹。
侧重点的不同,令不少人都忽略了何教授曾指出修复苏涌诗集的人是林芝这件事。
“对,是她。别的不记得,她说自己用吴公??修书可忘不了。大手笔,有魄力!”
“不管手艺好不好,至少舍得用吴公??!冲她这份舍得,五十万也值了。”
“你们觉得值吗?这位林小姐刚刚才送了本造纸八方给朱松啊。这到底是情面价还是真看技术啊?”
“那第一轮呢?第一轮几个专家也没收过好处,不也瞧不出破绽吗?”
“那谁知道?反正这个定价有点不对劲。你看,都没人出价……”
因为对修复者异议极大,从给出起拍价后就一直没人举牌,主持人站在台上,场面很是冷清。
几个专家和何教授做解释的时候刻意不提林芝的名字,也是考虑到刚刚赠送造纸八方的事,怕大家会因此联想到定价不公。
结果怕什么就来什么,听到后面议论风向开始转变,何教授跟林芝表情都不太好。
明明是凭的手艺,现在被当作是人情了。
要是真没人拍,不就等于大家都默认了这个伪事实吗?
正在林芝忐忑不定的时候,蔡润明老先生微笑举牌。
“六十五万。”
他这一个动作,令得厅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不谈苏涌诗集,只看封面高起明的小画就价值不菲。
如果都不跟拍,被蔡老先生直接以六十五万的价格拍下,那不等于白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