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晓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面积狭小的一居室,发黄的墙壁上印着灰色的水迹,靠近卫生间的木板门角落处见缝插针地长着一小块青苔,床脚的小书桌上凌乱地堆放着几本书,黑色的水性笔搁在摊开一半的笔记本上,而桌上的手提电脑还缠在一堆电源线中间,在电脑的旁边,是只咬了一半的小面包和一根黑色发圈。
眼前的这一切,似熟悉又似陌生。
最后,她的视线落到书桌最边缘那个蓝色海豚造型的闹钟上。鱼尾卷成圆形的小海豚环抱着同色的钟盘,时针正好走到七点二十七分,日期——
她梦游一样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滑开屏幕点出日历,2029年9月1日!叶明晓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记得太清楚了,这一天,正是后世科学家们公认的,末世来临的那一天,而这里……是末世来临前她最后住的出租屋!
叶明晓伸出双手——十指纤长,指节功能完好,不是十年后小指指骨被砸断过,再也不能蜷曲的那只残手。
她狠掐了一把虎口,好疼。
那么,她这是,重生了?
叶明晓不敢置信,即使在那些苦苦挣扎生存的日夜里,她做过的,最美的梦里也没敢梦的事竟然真的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起身猛地拉开水蓝色印花窗帘,窗外的人声车马声好像被打开了结界一般,奔涌狂啸着向叶明晓涌来——
操着河东省口音的卖包子大婶嗓门嘹亮:“是要两个包子吗?”
在大婶旁边,炸油条的大铁锅“滋啦啦”地响,焦香的油烟气氤氲着,升腾着,把路过的人都包裹起来。
两个穿着蓝白运动服的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左拐右拐,艰难地从人流中穿行而过。
公园里打太极拳的老太太老大爷们已经说笑着在往回走。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
叶明晓像一个贪恋人间阳气的幽魂一般,深深地吸气,呼气,在烟火红尘中流连不去。
活着,真好。
“铃铃铃铃”,海豚小闹钟突兀地响起来,叶明晓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现实,再看闹钟,分针定在了七点三十分。
距离地狱之门打开的时间只剩两小时。
叶明晓腾地跳起来,她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她暂时没想出来,但有一点很清楚:这场瘟疫灾难是整个人类的大劫之始,假如她独善其身,到最后也只能跟着所有人一起毁灭,她——
叶明晓冲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盖子,又合上,不行,她个人影响力不足,贸然发出警告很容易被传为笑谈,不会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而且,有些事需要她亲自去验证……又拿起手机打算报警,拨了两下也放下了……万一警察盘问,她怎么回答?她还不能暴露!至少,不能暴露得太快。
只有两个小时的富余,纵然她有不令自己卷进来的千般智计,也需要时间去施展,何况她现在只是个平凡的小白领,能使用的资源太有限了。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叶明晓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直到杂乱无章的思绪被另一串舒缓悦耳的钢琴曲打断——她的电话响了。
付嘉,那是谁?
从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叶明晓滑开接听键,夹着耳机开始从衣柜里翻找衣服。
“晓晓姐,起来了吗?”打电话的女孩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点本地口音。
她直接问道:“你有什么事?”
女孩声音还是软绵绵的,不急不缓:“是这样啦,我昨晚上吹空调着了凉,现在人很不舒服,想跟你请个假。”
叶明晓随口嗯了一声,准备挂了电话。
付嘉的话还没说完:“今天微博和公众号上的文章我已经准备好了,放在公司电脑没带回家,再麻烦你去了帮我发一下就行,好吗?密码是你之前给我的那个,文件地址待会儿我发给你。”
叶明晓能耐着性子把这段废话听完,是因为她终于想起来这个女孩是谁——她是末世前公司新来的,被分配在她手下的实习生,也是新闻部对外微博和公众号的管理员。末世来临前的那一天她也打过这一通电话,自那天之后,叶明晓再也没见过她。
叶明晓答应了她,提醒道:“你今天别去医院了,买了药就在家休息吧。最近出现一种新型传染病,据说很烈,不少人都中招了,现在医院塞满了人,你注意不要被交叉感染了。密码也再给我发一遍。”
付嘉紧张起来:“传染病?我怎么没听说?晓晓姐,你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吗?”叶明晓在这个城市生活得比她长,又是跑新闻的,或许就有点人脉知道些常人不知道的消息。对她的正色警告,付嘉不敢不当一回事。
挂断电话时,叶明晓已经有了主意。
把应该是头天晚上放在床头搭配好的套装划到一边,叶明晓随便擦了把脸,换上一身轻便的牛仔裤和t恤衫,足蹬一双球鞋,拿起放在角落的网球拍——这是屋里唯一一件像武器的东西。
这次出门,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好在她的东西不多,叶明晓只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把屋里剩下的食物搜刮一空,带上所有证件,银|行|卡和电脑,叼起书桌上剩下的面包,转身跑下楼。
她住的这间出租屋位于城乡结合部,环境是差了点,但是交通便利,生活设施齐全,房租也便宜,距离她的工作单位圆点网络公司只要十分钟车程。
出了楼梯口,叶明晓迎面差点撞上一群刚锻炼回来的老年人。
走在最前方的老头大声抱怨:“你们这些女同志就是娇气,不就是吹了些冷风吗?居然说倒就倒了,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下你?”
他问的是个银白发色的胖老太太,老太太喘得很急,被两个稍年轻点的中年妇女一边一个架着,她自己则是用湿纸巾搭着额头,声音嘶哑地回话:“不用,我家快到了,坚持一下没问题。小李,小张麻烦你们了。”她没捂住的半边脸上,是不规则的红色瘢痕。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叶明晓的心还是狠狠一沉——末世是由这场瘟疫拉开的序幕,它集中爆发的时间虽统一被认为是在九月一号上午九点半左右,但在这之前早有预兆,想不到刚出门就碰上一个疑似病患。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走上去:“阿姨,我是医生,您能给我看看舌苔吗?”
叶明晓长着一张很富亲和力的圆圆脸,她声音柔和,提的要求并不过分,老太太痛快伸出舌头,还问:“小姑娘,我是什么病,看出来了吗?”
她的舌苔中心紫中带黑。
叶明晓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种后来被命名为恶红瘢热症的瘟疫,一直到她死去都没有被攻克。它是一种传播极其迅速的烈性传染病,即使是银发老太太这种初级症状,也是发病就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她最后道:“问题不大,不用去医院,回房一个人躺着,安静地睡一觉。不过,这个病传染性很高,生病期间注意一定不要跟其他人接触。”睡上一觉,不用醒来最好,万一醒来了……她环视着老太太周围的人,好几个脸上都出现了淡淡的红斑,不会弄错的。
叶明晓深吸一口气,走进巷子口的小超市,那里有一部老式公用电话机。
“老板娘,打个电话,”叶明晓递给老板娘两张百元大钞,“赶时间,你帮我去货架上拿点东西吧,剩下的是你的。”
叶明晓经常在这买东西,老板娘跟她很熟,没多想就答应了。叶明晓随口报出一大堆远离柜台,一时又找不到的货品,等老板娘离开视线,她立刻拨通110,沙哑着低声道:“喂,我要报案,有人投|毒。”
接电话的是个小姑娘:“您说有人投|毒?请问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什么人在投|毒?”
叶明晓综合上辈子得到的消息,报了几个地点:“碧海街,市第一中学,432工厂……有人在投烈性生化毒|品。”
接线员一时没有回答,叶明晓报的这些地方要么是人口稠密地区,要么是兵工厂等敏感单位,涉及的地方之广,听上去就像闹着玩似的。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这恐怕将会是华国建国近百年来波及范围最广的一起投|毒案。110不是没有过被疯子电话骚扰的经历,那些人编出的报警理由比这离奇的比比皆是。
对付这种人,接线员早有经验:“女士,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如果您报假警的话,我们根据——”
老板娘捧着一堆杂货在往回走,叶明晓连忙打断她:“我当然清楚报我假警会被拘留,你们现在派人去看,说不定还能拦得住。别的地方我不清楚是谁在投|毒,但是第一中学,投|毒的是个姓梅的食堂杂工,他就把毒|品放在稀饭里,你们快点去,晚了等孩子们吃过饭就完蛋了!”
十年了,叶明晓或许不记得很多事,但第一中学发生的这起投|毒案,即使再过十年,她也不会忘记。因为这起事件的性质之恶劣,造成的后果之惨烈,影响之深远,再无人能出其右。
恶红瘢热症初期主要通过进食和飞沫传播,到二次传播时,除了以上传播方式,还增添了血液传播。其中,初期传播里,飞沫传播会有一到六小时不等的潜伏期,进食传播是吃下不到十五分钟就会犯病。
这个食堂杂工的几桶毒稀饭当即就撂倒了第一中学的一大半孩子!在所有的秘密投|毒者中,以他最为歹毒胆大,丧失人性。当时学校只按照了普通的食物中毒处理,在救护车把所有人送进医院前,还安排了大量学生陪护,结果,熬过了初期传播的孩子们一睁开眼就咬向了昔日的同伴,朋友,将他们一道拖进了地狱!
叶明晓突然说出如此清晰的线索,接线员也有点拿不准了:“那请您说出您的姓名,地址,等我们核实后会派人去调查的。”
叶明晓飞快报出小超市老板娘的名字和地址,焦急强调,“你们要快点,学校还有十分钟就是早餐时间。”说完这句,她也不管对方怎么反应,直接挂断电话,顺便悄悄弄断了电话线。
找到自己应该是年初才贷款买的那辆mini cooper之后,叶明晓终于在网上查到了第一中学林校长的电话。
她不知道报警会引起多大重视,警察的行动力快不快,但她不会贸然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彼此没有建立信任的国家机构上。如果这件事被一中校长得知,职责所在,不管真假,他一定会首先控制住那个姓梅的杂工。对叶明晓而言,他能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林校长果然比接线员紧张多了,叶明晓跟他简单说了怎么处置那人手上的毒|物,他尽管仍是怀疑,但立刻便赶往了食堂,生怕有所疏忽导致发生大事。
叶明晓丢下一句话:“你先去抓人,我还有急事,稍后我会再打过来跟你沟通。”
两个小时实在太短了,要做的事又太多,她只是打了两通电话,就又过去了十来分钟。
叶明晓一脚把油门踩到最底,银白色的小车如旋风一般刮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