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董知瑜心中掠过一道电光, 却又为自己的念头骇然不已, 她缓缓向巷口走去,去年那个冬夜, 她和马修也是从这棵老榆树往回走, 那时候马修曾跟她说, 依目前的局势韬国和美国终将结盟, 也曾跟她说如果需要武器尽管找他……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马修!马修!这名字不停在她心里翻撞,以致自己必须停下脚步,仿佛足上的步伐会乱了脑中的思绪。
她不喜欢马修,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不喜欢, 可却一直对他有种特别的感觉,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她觉得马修有一种调调,似乎在她看来天大的事情, 到了他那里只不过就值得咧嘴一笑,甚至是她的身份,他也可以毫不避讳地问“究竟是蒋那边的还是安平那边的”。身为一个谍报人员, 她不相信任何人,段雨农曾经说过, 走上这条路,便意味着哪怕是对镜子中的自己, 也不能完全信任,因为你不知道这个自己在熟睡中会说什么、做什么。因此,她对任何人都留有一个心眼, 姑姑一家不晓得她到底在做什么,怀瑾自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对董叔和顾叔,她也不会透露自己和怀瑾亲密如“姐妹”的私交……按道理,这个马修完全是个局外人,甚至是个异族人,算是她所认识的人里最不靠谱的一个,可此时此刻,她却有一个貌似疯狂的念头,她要去找他,寻求帮助,无论明天的结果如何,袁克强同志批还是不批,她都需要马修的力量注入,帮助怀瑾逃脱一死,帮助组织消灭冢本,帮助怀瑾继续留在江汪伪。
那是一种蒙上眼捂住耳的莫名信任,若是拿道理来分析,有些人怎么看怎么靠谱,可她却不能全信,而有些人,如马修,所说所做都略显荒谬,她却直觉可以相信。
打定主意,先回了家,沐浴更衣,简单描了妆,夜幕降临,她动身前往美商会馆,马修说过,若是想找他,来这美商会馆准没错。
这真是一个洋派的所在,以前在沪都读书时常去的那个美国酒吧似乎也没这里热闹,侍应生一律是高鼻蓝眼的洋人,所有酒水点心乃至器皿皆是由美国运来,这家会所似乎只为在韬国的美国人所设,地道得很。
董知瑜任侍应生帮她安放外衣,自顾自往吧台走去,留声机里传出的是三十年代的美国颇受欢迎的那首“blue moon”:
“蓝月亮,
你看见我独自站着,
心中没有梦想,
亦没有爱。
蓝月亮,
你知道我为何存在,
你听见我为何祈祷,
只为一个让我动心的人。”
舞池里是一群陶醉的男男女女,衣香云鬓,美轮美奂。你们的爱人此刻是否都陪伴在身边?而不是像她一样独自躺在一张冷冰冰的榻上?董知瑜心中默念。
她要了一杯威士忌,怀瑾常喝的那种,原本她是不喜欢的。将舞池细看了看,并未发现马修的影子,正欲转身,一张笑嘻嘻的脸呈现在眼前,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小姐,喝完这杯陪我跳一曲如何?这可是我最爱的曲子。”
董知瑜微微笑了,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因为看到马修而发自心底地笑:“没问题。”
“忽而,在我面前出现的,
是唯一那个让我想拥入怀中的人,
我听见一声耳语:‘请爱我吧’,
当我再看的时候,蓝月亮变成了金色。”
一曲终了,马修眉目含笑,低头轻声说了声:“谢谢。”
董知瑜亦莞尔一笑,从马修手中抽出腰身,走出舞池。待两人在吧台前坐定,马修饶有趣味地拿一双碧绿眼眸将她看着,“知瑜,你终于想起我了。”
董知瑜看进那双眸,“我需要你的帮助。”
马修挑起一侧眉,“很荣幸,要怎样为你效劳?”
“马修,请你帮我救一个人。”
马修敛起眸,又倏地放开,“谁?”
“她叫怀瑾,你见过的。”
“是那位女军官吗?我记得她。”
“对。”
“对手是谁?”
“晦国人。”董知瑜压低声音。
马修“哧哧”地笑了起来,“我早说过,你绝不是一个只知道吃皇粮的小翻译,原来那位女军官也跟你是一起的。”说完又径自笑了起来,仿佛值得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事情本身,他的猜想成真倒比这来的有趣多了。
董知瑜原本稍稍向前倾着身子,这会儿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将背贴在吧台椅那短短的后背上,只将他看着,不肯定,也不否认。
马修摆了摆手,“你别起防心,也别恼,我愿意帮你,你得跟我说说,你要我做什么。”
董知瑜想了想,“我还没有具体的计划,要等到明天上午得到进一步的消息后才能成形。她现在被晦国人秘密软禁了起来,而办理此事的人目前正在沪都搜集证据,也许后天、也许大后天就要回来执行,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在他们回来前把怀瑾救出,另外让所有知道这事情的晦国人都下地狱。”
马修难得一脸认真的表情,好歹让董知瑜微微舒了口气,可即刻她的心又揪了起来,连马修都严肃起来了,这事确实很难办。
“你知道她被关在哪里,也知道办理此事的人都有哪些?”
“是。”
“我还联系了别的力量一起行动,但要到明天上午他们才能给我回复,无论他们是救还是不救,我都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的武器和人力。另外,软禁她的地方有我一个内应,她可以帮我把怀瑾转移出那栋建筑,之后的事情,就要靠我们了。所以,明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我还得见你一面,到时我们就可以着手具体部署。”董知瑜想着,一早她要去部里打听一下胡校和冢本的行程进展,之后她会去沙塘巷弄清楚组织的决定,在汤包店研究一下营救计划,九点钟她会去旅馆见真纪,教她怎样将怀瑾通过地道送出,等这一切都办妥,她便可以过来和马修商量具体需要他做什么。
“明天十一点我在这里等你,若是方便与你共进午餐,我将十分荣幸。”马修刚才的严肃不见了,又换上一副嘻嘻笑的神情。
董知瑜瞥了他一眼,“没问题,谢谢。”
马修想了想,竟笑出了声,“我想请问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我想请问,知瑜你为什么选择相信我,为什么选择让我帮忙?”马修咧着口白牙,看上去愉悦得很。
董知瑜心中真有点恼了,可细想一想,自己和他本不熟,突然请他帮这么大的忙,有此一问,也是情理之中。
“说实话吗?实话就是,我也不知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找你会是对的。”
马修这下也不去掩饰那股愉悦了,碧绿的眼眸跳跃起来,“女人的直觉真可怕,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得了这个承诺,董知瑜心下自然亮堂一些,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稍稍缓了缓,之前一心要救怀瑾,很多人情礼貌的事情没有仔细琢磨,这会儿才想起,便又抬起头,“马修,中国有句老话叫‘大恩不言谢’,你这次若帮了我,无论结果如何,今后哪怕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马修又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一位淑女该说的话,”说完便玩味地看着董知瑜,直到在她脸上看出些恼气,这才收了那股戏谑,“我从开始便说,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这不是我的说辞,你来找我让我很高兴,我更不会借着这事跟你索要任何东西,若是要,也得等你自愿给我才行。”
“马修……”
董知瑜要说什么,被马修摆摆手拦下了,“这些先不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在玄武城有个秘密仓库,里面有些武器弹药正寻找下家,可以挪出来给你用,另外我也有几个信得过的兄弟,都受过武装训练。”
“好,我知道了,”董知瑜对他笑了笑,“我得走了,明天见。”她放下酒杯,站起身。
马修也站了起来,帮她把外套着上。
“请留步。”董知瑜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便径自向门口走去。
马修望着她的背影,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她究竟是渝陪还是安平的?这一晚上他都没有问。
一夜辗转无眠,天刚拂晓,董知瑜便起身下床,这必又是奔劳的一天,与前一天不同,她已经有了思路和信心。
到了部里,但称身体并未恢复,只是来跟进一下美国侨人名册的事情,因为徐部长亲自催促,不敢怠慢,由此便问及胡校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晦文版本什么时候能完成。同事们见她确实脸色发黄,眼窝有些凹陷,对其病情毫无怀疑,只道胡校明天就打沪都回来了,劝她赶紧回去歇着,这名册他们定将按时上交。
“明天什么时候回来?估计也没时间回部里工作了吧。”
“说是四点半钟火车才到下关,后面还安排有活动,也是部里配合组织起来的,说起来他们原本要求你到场的,我们说你身体有恙,请了病假。”
“什么活动?”
“为庆祝天长节,也就是晦国天皇生日,我们已经忙了有一阵子啦,这不,明天晚上七点,组织晦国及玄武政府作战部官兵在新都大戏院观赏影片《忆秦之夜》,胡校以及他近日陪同的晦国长官,下了火车便要赶去了。”
董知瑜心中一动。
“如此,他们做什么要我到场?”
“董大翻译,董美人,你去年春节,把人电影的主题曲唱得那样动听,那个今井大佐啊,可是一直惦着你,所以想请你到时候去他们的看台陪着。”宋翻译将这段话说得绘声绘色,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态。
董知瑜无暇顾及她的语气心态,只在心中快速将这个信息处理一遍,若是自己在场,是否可以协助暗杀?今井会和胡校、冢本坐在一个看台上吗?
“我看明早是否能够恢复吧,如果可以我便过去,胡翻译和今井大佐一起吗?”
“可不是么,”宋翻译将她瞟了一眼,果然,哪有姑娘不爱攀高枝的,“胡翻译陪同的那位长官、今井大佐,都在一处。”
“知道了。那名册的事情,有劳宋翻译,徐部长周六便要。”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明天再更一章,这周让怀瑾下床和董姑娘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