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亮, 出城的大道上就车马不断。重阳佳节, 京中人都喜登高辞青, 秋游饮宴, 这郊外几座山头, 自然人流如织。不过好在, 早作安排,避开也不算太难。
宽大的车厢内, 一个梳双蟠髻,着窄衫长裙,披浅紫锦纱的年轻女子, 正端坐在个老妇人身旁, 悉心侍候。虽说年纪尚轻, 模样又俊俏, 但是其行为举止, 皆落落大方。既无小户的拘谨,也无高门的傲气。只看着, 就赏心悦目, 知其家教不差。
然而饶是如此性情沉稳,行止有度,当听到外面传来的笑声时, 她仍旧忍不住,微微偏头, 似想朝外看上一眼。
见她这副模样, 韩老夫人打趣道:“可是没见过遐儿这副傻模样?”
听到这话, 那女郎面上一红:“太婆说笑了。”
“这群小子,不论几岁,都跟个孩儿仿佛。不拘着,就要犯傻。”韩老夫人笑着拍了她的手背,话语中不无调侃。
祖母的教导,做孙媳的自要乖乖听着,何况这等“训夫”的指点。马三娘也忍不住笑意,略带羞赧的点了点头。她的夫婿韩遐,平日里当真是个谦谦君子,成婚以来也一直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偏偏到了兄长面前,时不时会露出少年人的窘态。好笑之余,倒也让马三娘子生出了些爱怜的心思。
若是知道妻子是如此想的,韩遐说什么也不会凑这热闹。然而此刻,却也是躲不及了。
只见身边的高头大马上,骑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紧紧贴着,神态亲昵。也亏的坐下是辽国来的良驹,驮着两个男子,仍旧气定神闲。若是换了寻常马匹,怕是脊背都要压断了。
“阿兄,这般是教不会人的……”韩遐都想扶额了。想要教人骑马,寻一匹温顺母马,着人牵着慢慢走不就行了?非要共乘一骑,也不怕让外人瞧去了吗?
他害臊,对方可不在乎。韩邈微微一笑:“琼儿又不会骑马,怎能让他独骑?”
甄琼毫不犹豫,一起点头:“正是!邈哥贴心,这么教学的快啊。”
让他一个人坐在马背上,是当真不敢的。脚都挨不着地,多危险啊!现在邈哥还能帮他拉拉缰绳,扶扶腰,鞍都是专门做来同乘的,别提有多贴心了!
韩遐:“……”
见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韩邈轻哼了一声:“遐儿不如也去车里坐着吧,陪陪弟妹也是好的。”
韩遐脸一红,他可做不来大白天跟妻子腻在一起的事情。然而看着边骑马边低声咬耳朵的兄长和……呃,嫂嫂?这心底真是翻腾不休,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不甘。唉,他若是能跟这俩人一样心大就好了。
正想着,一旁驶过了辆车。许是看到这边的情形,车帘都挑起来了,就见个罗扇遮面的小娘两眼放光,瞧向这边。韩遐只恨不能掩面逃了。他当然知道甄琼长得好,但是现在这奇葩的情形,长的越好越扎眼啊!
煎熬了一个时辰,车队终于慢吞吞到了地方。比起郊外其他山岗,这闲云岗当真算不得高,就是个小土丘罢了。寻常大户,也不会选在这里登高远眺。但是山上道观,有相当不差的菊品,还有泡澡的温汤。如今整个院子包了下来,倒是个过节的好去处。
一家人入了道观,宴席早就备好。韩邈亲手扶着祖母,让她在上座坐定。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家人,老太太笑的极是欢畅:“吃饭,都先吃了饭垫垫,再饮酒不迟。”
这可有点不合规矩,重阳怎么说也要喝菊花酒的。但是老人家惦记儿孙们的肠胃,又有谁会辜负这份好意?吃了一轮饭菜,众人才举杯饮起了佳酿。
上次中秋时,被自家酒库里出的烈酒一杯放倒。这次韩遐也是上了心,尝过了,才敢让妻子也喝。看着他这么小心,韩老夫人笑的眼都眯了,转头对甄琼道:“琼儿怎地又瘦了?邈儿也是个不会疼人的,都不顾念着你。”
这大半年一直忙东忙西,甄琼倒还真瘦了些,而且身材又有拔高,不免更加明显。听了这话,他喜滋滋道:“太婆放心,我吃的好着呢。就是长高了,才瘦的。”
“分明是累瘦的!”韩老夫人可不听这话,就差伸手点点小道的脑瓜了,“你这孩儿,一炼丹就没个日夜的,还是当多休息才是。”
他最近忙的才不是炼丹呢,老是有各式各样的项目要操心。这种定向研究虽然有趣,但是跟他追求的丹道,还是大大不同。等到年后,试过了水火派的几种手段,他就要重回自己的项目了。
不过这些,跟老太太说也没啥用。甄琼只管点头认错,还承诺冬至不去参加郊祭,跟老人家一起过。
韩邈只微笑听着,马三娘却不由多看了大伯的“内眷”两眼。能参加冬至的祭天大典,是何等的恩典,居然还要推辞。天子当真不会动怒吗?
韩遐也是忍不住道:“郊祭可是大事,怎能如此就推掉……”
甄琼浑不在意:“我都跟官家说好了,祭天就不去了,等元日时,带着邈哥去参加大朝。”
当然,韩邈是作为内眷去的。这也是天子喜欢邈哥办的报,才赏他们的。元会可是要摆宴的,不比跑去南郊吹冷风祭天要强多了!
韩遐眼都瞪圆了,马三娘也是哭笑不得。然而看着大伯自得的笑脸,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初亲家兄长跟个道人结亲的事,险些让她的婚事都耽搁了。兄长觉得韩家行事不正,都想劝父亲退婚呢。然而马三娘却求着母亲,让她劝动了父兄。
大伯喜欢男子的事情,韩遐之前就写了信,郑重告知了她。这等事情,有的是法子藏着掖着,偏偏韩遐丝毫没有瞒她。更难得的是,大伯竟然真立了婚书,设宴请客。这等郑重的姿态,倒是让人心生佩服。如今天子都知晓,还能允凌霄子带着家眷入朝。这等恩爱和看重,怕是换个人也寻不来。
长兄尚且如此,自家夫婿的为人,就更不用说了。马三娘从不后悔嫁入韩家。这等家风,倒是那些浮浪的高门远远比不上的。
韩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连连夸赞:“还是琼儿想得周道。”
这事能用“周道”形容吗?韩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这小道办事,从不能以常理揣度,还是别问那么多好了。
吃完了饭,一家人前去道观的花园里赏菊。这道观盛产木香菊,花色洁白,花蕊淡红,观之娇艳,极是讨喜。马三娘搀扶这老夫人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韩遐,低声问道:“阿兄,那国债当真要出了?有同学问起此事。”
韩遐是凭成绩分到的上舍,在太学也从未张扬,更没有显摆过自己跟韩相公或是凌霄子的关系。但是这种地方,消息灵通的人太多了,还有不少人看日新报。就有几个相熟的,问起了此事。
韩邈闻言点了点头:“必会出的。若有闲钱,不妨买些。”
这话当然不是对韩遐说的,现在没分家,他手里也不可能有私房钱的。而是让韩遐把消息放出去,告知同窗们可以买入国债。
韩遐对于兄长的话,自然颇为信赖的。然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这国债,应当是印成纸券吧?若是有人仿造,岂不麻烦?”
既然是借钱,肯定是要打欠条的。这国债,应当也会似交子那般,发行纸劵。只是交子仅在益州一地发发,这国债,怕是要在东京发售了。到时若出现仿造,可是大大麻烦。
韩邈笑道:“朝廷岂会不设防伪手段?仁宗朝也有发行官交子,这点不必忧心。”
他没放在心上,甄琼却来了精神:“我觉得官交子的防伪不成啊。只用特殊纸张可不够,至少要印个水印,变个墨色之类的。两年期,应该一时半会儿没人能仿造。”
变个墨色,韩邈还能听懂。水印是什么,就当真不知了。然而这话让他点了点头:“琼儿要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上禀天子。防伪的确是大事。”
可不是大事吗?甄琼连腿根的酸痛都不顾不上,连连点头。他可是要买国债的人,断然不能让假货影响兑换!
一下午悠闲赏菊、秋游,等用过了晚饭,众人分了院子,各自泡汤。这边的温汤最好不过,气味没那么大,还都引水分池,不用挤在一起泡。甄琼可是从没见过这个,也不嫌冷,七手八脚脱了衣衫,就钻进了池子里。
热水一浸,浑身寒毛都张了开来。甄琼打了个哆嗦,舒舒服服呼了口气,把肩膀都埋进了水里。淡淡的硫磺气飘在鼻端,也不觉得难闻,就是之前骑马磨到了的腿根,变得更难受了些。扭了扭,甄琼没忍住,扑腾到了岸边立着烛台的地方,撇腿想要检查一下。
谁料刚刚把腿抬起来,就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韩邈可不像他那般光溜溜下水,还穿着件薄薄的中衣,都浸透了,显出白皙肉色。
“可是磨到了腿根?”韩邈的手指向下滑了滑,在那块微红的皮肤上一蹭,“都说让你别骑那么久了,这怕是要两三日才能好。”
他说的正经,就如真正的探伤一般。甄琼却跟身下的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忍不住舔了舔唇:“谁让邈哥坐的那么近……”
同乘一骑,挤挤挨挨,搂搂抱抱,大庭广众之下,他可把持不住。若不是这个,怎会骑那么久。
温汤的水滑溜溜的,捏在掌心的足踝,也滑溜溜的,就跟条大鱼也似,扭来扭去,毫不安分。韩邈嘴角一勾:“幕天席地,琼儿脑中都在想什么?”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这可是院中的小池,天上星子璀璨,耳边草叶沙沙,隐约还能听到人声。许是观中道人的,抑或别院住客的。偏偏那手,还在腿根细细摩挲。甄琼只觉脑中“嘣”的一声,烧断了根弦儿。伸手抓住了那半透半露,毫无遮挡效果的衣衫,他凑了过去:“那邈哥可得小声点……”
韩邈笑了,把那条扭来扭去的大鱼,揽在了怀中。
隔日,一行人起了个大早。用了饭,就准备打道回府。不过这次,甄琼没有再来学骑马,而是乖乖窝在了车中。面对弟弟疑惑的目光,韩邈笑着解释道:“泡汤太累,他今日不骑马了,想歇歇。”
韩遐:“……”
泡汤是解乏的,哪里会累?你当我还没成亲啊?
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韩遐也不再理会兄长,催马跟在了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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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昨天那章稍微改动了下。确实北宋从仁宗朝就开始系统的灭蝗了,主要还是解决祭祀的问题,破除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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