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时, 莫奈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 拉上窗帘，再打开，还是刚刚所看到的样子。
时钟啪嗒啪嗒指向七的位置, 但天空还是一片漆黑，雪花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从空中倾泻而下,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的汪洋大海，稍矮些的植物全数被淹没, 光秃秃的大树孤单地泡在雪海里, 看起来格外忧郁。
“新的冬天正式到来啦！”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朱瑞安的声音，嘹亮刺耳，估摸着离这里不太远。莫奈这时向后退了两步, 他继续刷着牙, 含着一大口泡沫就直奔卧室。
“降了十几度……这要怎么穿衣服啊……一号，一号！”他含糊地嘟囔着在昨天刚挂进衣柜里的衣服里翻找, 一号趴在床上, 没一会就给莫奈传来了一份穿衣公式，手忙脚乱大半天，裹得严严实实的莫奈才洗漱完毕出了门，门外的朱瑞安今天格外精神抖擞，他看到莫奈出来, 就亲切地打着招呼：
“早啊！冬天的空气永远那么清爽！”
“你看起来很高兴嘛。”
“那是当然！冬天可是一个好季节！”
“？”
“在这个时候，无论胖子还是瘦子，看起来就都一样胖啦！”
“……”
朱瑞安这个家伙, 一如既往跳脱得让人哭笑不得。莫奈按了按太阳穴，这才跟着离开了住处，房外的积雪已经没过小腿半截，他费劲地走了好一会，慢慢才掌握了技巧。这番全副武装，他大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四处打量，一夜入冬，所有人都换上了新的衣服，机械师的灰色长袍也都换成了厚重的棉袍。
“来了？”见他们两人从门口进来，年轻的助教这么笑着说道，顺手接过两大摞厚厚的作业。放在上面的是朱瑞安的份，助教随手翻了翻，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瑞安一眼：“这次做得挺快啊？”
“嘿嘿嘿，小意思，都是小意思。”这种时候，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了，朱瑞安兀自傻笑着，不自觉把步子朝莫奈身后挪了挪，莫奈瞅了他一眼，又回头过来和面前的青年相望，索性助教没再说什么，随手就将两人的作业和其他人放在一块：
“好了，今天还是和之前一样，赶紧去忙吧，这作业我明天再还给你们。”
“恩，再见。”眼看着导师的助手就这么抱着作业走人，莫奈转身到固定的座位上坐下，他才刚拿出纸笔打开面前的屏幕，就听见跟着落座的朱瑞安哎呀了一声，莫奈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只道：“又怎么了？”
“我发现我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朱瑞安一反之前的精神，忧郁地道：“我真是太太太得意忘形了，之前布置的任务我一次都没完成过，这次突然这么厉害，可不就被发现了么？”
数据演算不是单纯的加减乘除，就算手握多功能的计算器，复杂精准的数据与公式也足以让一个机械师抓耳挠腮，于是朱瑞安百分百肯定自己是暴露了。莫奈听着身旁的人长吁短叹，摇了摇头，立刻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屏幕的数据流中。
对大多数人来说，数据只是数据，而对于机械师来说，数据却构成了一切，他们用语言将其组织起来，让每一个数字都有意义。
而对莫奈来说又有些不同，当他看着那些数据（只是数据）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已经看到了成品的模样。
【小子，在其他智脑看来，你也是他们的同类】
直到这时，他才有些明白老头话里的意思，他看着这些没生命的东西诞生，就像是人类看着母亲腹中的胎儿呱呱落地一样。
而这全都源于他和一号的精神链接。
精神链接，老头从来对此语焉不详，像是对精神链接忌讳莫深，而林立大师对精神链接则只是浅浅一谈，他需要从另外的人身上得到答案。握着的笔已悬空许久，莫奈暂时放下自己的念头，还不待他开始继续工作，便听到身旁有人惊讶地道：
“哟？朱胖子？”
惊讶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得意洋洋的故作惊讶，一向穷开心的朱瑞安在听到声音后顿了一顿，然后莫奈看见他脸色很快沉了下去。
莫奈向旁瞥去，倚在矮墙旁边的是一个陌生的机械师，一双大耳朵格外明显，他没注意到莫奈的视线，反倒一直盯着朱瑞安瞧。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年级啊朱胖子。”莫奈听见他这么说道，紧接着身边的朱瑞安哼了一声：
“一年级怎么了？小爷我混得自由自在，你少管我。”
“还是一样的没出息啊，也不知道你的机械师证怎么混的。”大耳朵眼睛一转，瞧见一旁正没表情看着他的莫奈，又是一乐：“哟？这就是你那个学弟吧？一百三十分考进来的那个？比你还没出息多了，和你倒像是难兄难弟？”
“楚大耳朵，你这是存心来找茬？！”朱瑞安一听就上了火，这楚大耳朵笑话他也就算了，既然连他难得交的朋友也要一起讽刺，这高高在上的姿态直恶心得他反胃，只是还不待他腾地一下站起，旁边人就已经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行了行了，朱瑞安，冷静点。”
“哟，你这小学弟还蛮懂事嘛？倒是看看你，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大耳朵这么嘲笑道，正想继续过过嘴瘾，莫奈就已经转头瞥向他。
只是很随意地打量了一番，大耳朵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往衣领里塞了一捧雪，冻得就是一个激灵，原本靠在墙上的姿势也不由自主变成直起腰站着。他正疑惑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而那头莫奈已经露出平常的笑：
“这位……姓楚的学长？现在可是工作时间，总不可能你什么事都没有吧？还是说，你是特意过来帮我们分担一下工作的？”
“不……”
“啊，那真是太遗憾了，既然不是过来帮我们，那我们就不多留你了，毕竟我们不像某些人，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你——！”大耳朵登时动怒，他天赋不错，从来哪有人敢这么无视他，这副姿态是他最无法容忍的，然而不待他好好训这个小子，身后便有人轻轻唤住了他：
“楚泽，你在这干什么？”
听见声音，莫奈和朱瑞安都向大耳朵身后望去，身形纤细的少女静静站在那处，赫然是和他们有过几面之缘的艾米丽。
“哈维学姐。”楚大耳朵看清了人，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强颜欢笑着这么打招呼道。艾米丽朝他点了点头，却是道：
“我们今天的工作很紧，并没有很多休息时间。”
“是的是的，我都知道。”
“导师那边需要人帮忙，你现在就过去吧。”
“好，我现在过去！”
这个文静腼腆的女孩虽然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但其家庭背景和出色的能力却让她无法被人忽视，她都出声叫楚泽了，楚泽哪敢不应声。艾米丽扭头望着机械师离去，片刻后才又移回视线：“你们好，很久没见了。”
“你……你好啊！原来艾米丽学姐还记得我们呢哈哈哈哈！”
朱瑞安现在哪还有之前生气的劲，自顾自就站起来傻笑着，莫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再看向艾米丽时就见她朝自己的方向伸出了手：“之前一直没有正式介绍过，我是艾米丽哈维，六年级生。”
莫奈微微一愣，很快也笑着伸出手：“我是莫奈。”
“很抱歉之前一直没空，到了今天才和你见面，”艾米丽说话时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今天我来，依旧是想莫奈同学加入我们的团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记得！当然记得！”莫奈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朱瑞安便已经抢答，莫奈有些好笑地瞧了他一眼，便感觉腰被这个胖子用手肘推了推。
——多好的机会呀！
朱瑞安朝着莫奈一顿挤眉弄眼，莫奈无语地摇了摇头，这才看向艾米丽，对方依旧看着他，神情竟然出乎意料的认真。
——不是在开玩笑的吗？
“为什么要邀请我呢？”
“莫奈同学能一眼看出我们的作品的缺点，有莫奈同学在，我相信我们能顺利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能看出不代表着能解决，我也只是眼力比较好而已。”
“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拒绝。”艾米丽垂眸笑了笑，继续道：“我们也并不强求，只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邀请莫奈同学到我们工作室看看，如果到时莫奈同学依旧不感兴趣，就再拒绝如何？”
“……”对方都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莫奈再不想参与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而艾米丽还有另一个身份，阿衍的青梅竹马……单是有这个身份在，就已足以让莫奈心生犹豫了。
阿衍的朋友啊……
“那就先这样吧。”这么考虑着，莫奈还是点头答应道，艾米丽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露出欣喜的笑，不一会也可能觉得自己情绪太外露了，她不好意思地抿起唇：
“那就……这样决定了？那么莫奈同学，你两天后有空吗？我们就那天下午去工作室如何？”
“这个……我先问问我的导师再给你答复吧……”
艾米丽的出现引发的关注不大不小，至少现在布朗先生还是不知道的，但他此时也正和人交谈着自己的这个学生。
“莫奈？”
“是的，不久前刚入学的那个一年级生。”站在布朗先生面前的助教点了点头，将手中作业递了过去：“导师您看。”
是给一年级生留的那份数据验算作业，布朗先生皱眉接过，很快哗啦啦翻到页尾，在看到上面批注时顿了顿：“正确率百分百，这是最后算出来的结果。”
“是的，我之前确定过了一次。”年轻的助教点了点头：“数据都是在这次工程中随机抓取的数据，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拿过来给您看了。”
数据，是一切的基础，数据演算，则是所有机械师都应该掌握的基本功。
百分之百正确率，不是说很难做到，而是这么一个基础薄弱的学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到这样的正确率很让人吃惊。
正因为知道任务艰巨，所以虽然像朱瑞安这些学生每次都没完成作业，布朗先生也不是很在意。如果不是一顿胡蒙，想要完全做完对这些学生而言确实是很大的工作量。
那么这个莫奈……
布朗先生皱着眉沉思着，他放下手中的作业，在一会后抬头道：“小季，你去将他的入学考试卷子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