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2008年1月下旬, 三九严寒,正是云城冬季最冷的时候。眼下才下午四点半, 天却已经黑透。
天刚擦黑的时候, 天就开始飘雪。如今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雪也跟着大了起来。因为靠近云江的缘故,滨江南路已经被浓浓的雾气所笼罩, 即使道边路灯早早地亮起, 也只撑开了一小片的光明之地。
铃声响起, 渐渐地, 地处滨江南路的建筑物中,喧哗的人声响起, 带着些许兴奋,原是地处滨江南路的云城二中到了放学时间。
今天是1月23日, 云城中各中学校早已迎来了寒假假期, 但漫长而安逸的寒假不属于四个多月后就要上高考考场的高三学子们。
寒假开始的第一天,云城二中的高三年级就开始了在校补课。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 他们不必像是学期中的时候,每晚上到九点半才放学。假期补课的每节课时常虽然延长到至一个小时, 但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就可以放学。
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毕竟,这个补课所占据的时间本就是学生的寒假假期。
弥漫的雾气中,一个穿着黑色羊绒长款风衣,脚上穿着黑色皮鞋, 颈上围着一条红白格子围巾的青年施施然地走出校门。
云城地处华国北部,冬天本就比其他地方要冷,如今还是三九严寒,气温早在进入一月份的时候就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再加上朔风凛冽,哪怕穿得再厚实也不觉温暖,暴露在寒风中的皮肤更是被冻得通红。
然而,比起那些恨不能将自己裹成粽子的人,青年就像是感觉不到这些寒意似的。本就身姿颀长,长相俊美出挑,再加上一身格外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长风衣,往雪上一站,简直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跟其他一众冻得瑟瑟发抖的高三生,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
青年抬眸看了一眼可见度都不会超过十米的雾气,目光微闪,原本准备右拐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到了校门左边的滨江南路上,在公交车的站牌下站定。
云城二中在两年前搬到滨江南路这个新校址后,再也不是坐落在市中心交通枢纽上的高中了。还是云城二中的搬迁稍微给滨江南路带动了一些车辆运行,往日除非是想要去云江上游的山区,否则根本不会有车辆从滨江南路经过。
走滨江南路这条线的公交车,只有一辆49路,还是半个小时一趟。多了一所学校后,上学和放学的时间里不免人满为患,但市里的公交集团却没有加车的意思。
49路站牌下已经有不少学生等在那里。
青年将双手揣进风衣口袋里,微微偏头,看向浓雾笼罩的公路尽头。比起周围冻得直跺脚的同龄人,青年显然要淡定从容得许多。不少人盯着青年的后背泛起了嘀咕,又羡又嫉的小眼神不时就往他身上瞟去。
不多时,浓雾笼罩的滨江南路上,冷橘色的灯光由远及近,令众人的眼中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来。
今天的49路提前三分钟到了啊。
49路缓缓在站牌前停靠下来。
前车门开启。
就在众人想要上车的时候,他们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像是僵住了一样,竟动弹不得。众人心底一慌,下意识想要张嘴惊叫,他们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一众僵如木石的学生中,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青年施施然地抬脚,上了公交车。
众人心中着急,正在心中拼命挣扎的时候,却见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司机慢慢地扭头,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们,幽幽地道:“这是驶向云城火车站的49路公交车,请排队上车,主动投币。”
众人心中倏地一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寒意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的身体虽然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但眼珠还能够转动。他们下意识不敢看莫名瘆人的司机,转而看向车窗的时候,他们却惊愕地发现,这种天气里,一般公交车的车窗上都会结出冰窗花,看不太清楚车内的一切。但这辆49路公交车的车窗却没有一点冰窗花,车窗上竟然挂着水珠。
他们能够清楚地从车窗看到车内的情景,而让他们心脏扑通乱跳,腿阵阵发软的是,靠窗坐着的乘客们不知何时都扭过了头,透过车窗玻璃,目光幽幽地看向他们。
刚上车的青年同样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有一个座位。他偏过头,冲众人勾了勾唇角。
众人:“!!!”
公交车司机自顾自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两遍,见站牌下面站着的人一个个木愣愣的,半点也没有上车的意思,司机慢吞吞地按下按钮,关闭了车门。
车子缓缓驶动,将滨江南路的公交站牌抛到身后。
而在公交车的尾灯光芒消失在雾气中时,站牌前的众人忽然一个哆嗦,又能动弹,也能够说话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呜哇哇,好可怕,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该不会,该不会是那什么吧?”
公交站牌下的众人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之所以没有立刻调头就跑,是因为他们现在腿直发软,根本提不起力气来。
就在这时,滨江南路的尽头又闪过橘色的灯光。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一辆49路公交车由远及近,停在了站牌前。
“这、这……”
众人下意识将眼前这辆公交车跟之前那辆公交车对比一下,很快找到了不同的地方。
这辆公交车的车灯灯光很亮堂,那辆公交车的车灯有些发暗。
这辆公交车的车窗上结着冰窗花,那辆车窗又湿又亮,像是被雨水浇过了一样。
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师傅……
“哎你们几个,到底上不上车?”司机师傅不解地看向众人,道:“不上来,我就关门发车了。”
“等、等等!”
在滨江南路打车都费劲,不上这辆车就得在寒风中再等半个小时,或者徒步半个小时走出滨江南路,到云城大街上车。
鉴于寒假补课的只有可怜的高三生,这辆49路车上并没有多少人,众人直接在后排找到了座位。五六个人期期艾艾地挤在一起,一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就觉得胆战心惊。
瑟瑟发抖中,有人弱弱地开口道:“咱、咱们是躲过了那个,可有人上了那辆车啊。”
“你认识他吗?”
“不、不是我班的,我不认识他。”
“我、我认识他。”有一个人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道:“他是高三一班的林徽真。”
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按照成绩重新分班。单数为文科班,双数为理科班,其中一班是这一届最好的文科班,二班是这一届最好的理科班。
“林徽真?是这次期末考试文科第一名的林徽真?”
“对,是他。”
“怎么办?这要是……要是……”
“报、报警吧。”
“可警察怎么抓鬼啊?”
众人对视,内心崩溃。
而被他们担心不已的林徽真却悠闲地坐在那辆公交车靠窗的座位上。比起其他学生背着的,林徽真这个擅于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做作业的人在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就将各科老师留的作业搞定,连书包都不拿。
他自顾自地坐在透着阴冷之气的座位上,似乎没有注意到公交车内似有似无瞟来的目光。
驾驶室的司机神情木然地开着车,循着烂熟于心的公交路线驶过滨江南路,即将驶入云江大桥的时候停下,他幽幽开口道:“滨江中心小区到站。”
没有人起身下车,这辆公交车里的乘客或是在发呆,或是在玩手机,没有人回应司机师傅的话。而滨江中心小区站牌下原本准备搭车的乘客,一个个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抬脚上车。
公交车又一次启动,左拐上了云江大桥。
林徽真收回盯着站牌下原本想要上车乘客的目光,手指慢悠悠地敲打着座位的扶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这辆公交车驶到云江大桥三分之一处的时候,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响起:“等等!过站了,我要下车!”
林徽真靠在座位上,抬眸看向蹭蹭蹭从最后一排冲到了驾驶室旁的女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属于在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的。但她此刻却气势十足,她抓着投票口的栏杆,颐指气使地道:“停车,我要下车!”
公交车司机目光幽幽,他手下的车子保持着匀速向前行驶。他瞟了一眼后车镜,看了女人一眼,慢吞吞地道:“桥上不能停车。”
“你给我开过站了,我在这儿下车都得走那么远的路,你还想在下一站给我停?不行,你给我停车,我要下车!”
“不……”
“给我停车!”红衣女人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倾过身体,抬手打了司机肩膀一巴掌,愤怒地道:“给我停车!”
“我说,不行!”司机师傅明显被女人的不依不饶和刚才的动作所激怒,他一手把持着方向盘,回手就给了女人一巴掌,低吼道:“这里不能停车!”
在女乘客和公交车司机发生争执的时候,车里坐着的其他人都停下了手头上正在做着的事情。但他们没有出言阻止,而是看热闹似的观望着驾驶室里发生的这一场闹剧。
在司机与女乘客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公交车也开得不稳起来,而车内终于有人露出不安模样的时候,林徽真轻啧一声,低语道:“原来如此。”
刺耳的刹车声中,这辆49路公交车从它原本行驶的路线冲向一旁的行驶路线上,眼见着就要跟迎面驶来的面包车撞在一起。
“啊啊啊——!!!”
在车内乘客的尖叫声中,这辆公交车竟险之又险地拐了一下,与那辆面包车擦肩而过。
面包车稳稳地行驶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辆公交车差点跟自己的车子撞在一起。
或者说,没有看到。
公交车与面包车车尾因为距离过近,不免擦蹭了一下,但面包车却没有受到丝毫阻力损伤,反而是公交车碰到面包车的部位,竟被面包车直接穿过,就像是那辆公交车并不存在一样。
只是,因为公交车颠簸这一下,那个刚才还跟司机厮打在一起的女乘客一个踉跄,身体用力地撞在了紧闭的车门上,而后委顿倒地,半天也没能起身。
司机师傅明显愣了一下,他的双手依旧放在方向盘上,但脑袋却扭了一百八十度,直勾勾地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车厢中央的青年。
比起东倒西歪的其他乘客,林徽真不知何时从座位上站起,如今正稳稳地站在车厢中央,双手还插进风衣口袋里。见司机师傅的目光看过来,他抬了抬下颌,道:“看路啊,师傅,得安全将乘客们送到站才好。”
林徽真的话像是点醒了什么,司机师傅的猛地转过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口中喃喃道:“对,安全,得安全地将乘客们送到站,送到站。”
刚才摔了一个跟头的中年女乘客却挣扎着抬起头,她的双眸赤红,厉声道:“那我呢?凭什么不让我下车!”
她恶狠狠地盯了司机一眼,复又阴冷地瞪向林徽真。她的脸上开始浮肿泛白,嘴唇青紫,她直勾勾地瞪视着林徽真,血色一点点充斥她整个眼眶。
林徽真看着这一身怨气冲天,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的女乘客,摸了摸下颌,决定跟她讲个道理。
“一,是你自己错过了站点,司机没有权利和义务在公交车不允许停车的地方停车。”
“二,在车辆行驶期间,不要与司机说话,不要打扰司机,这是常识。”而这位,直接冲过去打了,已经不是一般的妨碍。
林徽真耸了耸肩,道:“你不依不饶只为了自己利益,他不管不顾一心只为出口气,其他人不想多管闲事惹一身腥……所以,你们才都会在这里。现在……”林徽真竖起一根手指,轻抵唇边,语气冰冷地道:“闭嘴,老实等着。”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命令老娘,我——!!”女乘客狠话还没有说话,林徽真手一挥,她直接脸朝下,用力地撞在了地上。
“你……”
“砰!”
林徽真打定主意让她闭嘴,只要她出声就脸朝下狠狠来一下,撞了个十来下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恐惧的神情来。她不敢说话,身体蜷缩在前门的台阶处,瑟瑟发抖。
而林徽真的身后,那些面部身体都变得浮肿,嘴唇青紫,明显不是活人状态的乘客们亦是安静如鸡地缩在座位上,不敢吭气。
只除了最后排靠右侧窗户座位上的一个半大少年,他的眼睛锃亮锃亮地看向林徽真,面上带着其他乘客没有的神采。
“云城广场到站。”
司机用着沙哑的声音报出站名,后车门开启。
后车厢站起两个身体浮肿脚步僵硬的人,他们慢慢地走下了公交车。
“……到站。”
这辆49路公交车一站一站地停下,车上的乘客渐渐走了个干净,临近终点站云城火车站的时候,车上只剩下林徽真,后车座上一脸惶急,但屁股却像是钉在椅子上的半大少年,司机师傅还有那个在云江大桥上跟司机厮打了一通的中年女乘客。
林徽真转过身,直接走到车后座处,伸手拽起少年的衣领子,在后车门前站定。
半大少年一脸狂喜。
终点站到了。
后车门缓缓开启。
司机声音嘶哑地开口道:“终点到站,欢迎您下一次继续乘坐49路线公交车。”
林徽真拎着少年的衣领,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挑了挑眉,道:“那一位怎么办?”
林徽真指的是被他打到服,蜷缩身体不敢吭气的女乘客。
司机慢慢地扭头,看向这个之前不依不饶让他印象极差的女人,明明是她自己错过了站,却不讲道理,想要让他在不能停车的地方停车。他没有客气,跟她呛声,最终演变成了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的厮打。
她不讲理,他也是昏了头,忘记自己担负着一车人的安全。
司机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得再跑一趟,顺道送她回去吧。”
蜷缩在车角的女乘客霍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司机。
“算了算了,都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司机没有看那个女乘客,而是无奈地看向车前,“送了这最后一个,我也该回家了。”
林徽真微微颔首,提溜着少年的衣领子就下了车。
这辆49路公交车复又驶动,披着夜色与落雪,向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下了公交车,那个方才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少年立刻恢复了活力,张口就道:“我去,惊险刺激,吓死爸爸了。”他拼命地揉搓着耳朵,重复道:“吓死爸爸了,吓死爸爸了。”
他是真的受到了惊吓,毕竟,不是谁走夜路的时候都能够见到鬼的。
天知道他就是坐个公交车,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情!
一开始,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公交车的异常,但那个女乘客跟司机发生争执的时候,他却不像是其他乘客那般无动于衷。考虑到行车安全,他从后车座冲到了驾驶室,想要阻止他们的争执。
结果,冲过去后,他刚出声阻止,就被那个女乘客露出的鬼脸吓到。别说劝阻,没有吓尿都是奇迹。
然后一眨眼,他就被一股力量按在了后车座上,动弹不得。
他在慌乱中左右那么一看,结果好么,一个个都不是正常人脸,那浮肿,那青紫,那鬼眼,那瘆人的笑声……
吓死他了。
好在,没两站就上来个大师,两三下解决了这辆鬼公交。
一迭声地抒发了一下心中的后怕后,少年目光炯炯地看向林徽真,崇拜地道:“大师,您一定是大师,对不对?”
林徽真轻哼一声,这小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啊。
出于某种恶趣味,林徽真压低了声音,语调幽幽地道:“你怎知,我是不是不想别人跟我抢……”
少年猛地愣住。
正值爱找刺激年纪的少年,自然听说过那个有关末班车的鬼故事。就是那个普通学生误上鬼公交,一个老头告诉他车上都是鬼,在车一停带着他下了车的故事。那学生以为老者是好人救人,却不知,那老者是怕别鬼跟他抢替身才将那学生骗下了车。
难道,眼前这个大师,不是什么大师,而是抢替身的鬼头头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少年顿时就想要逃跑了。
“啧。”林徽真见吓到了他,这才抬手,隔着少年厚实的黑色羽绒服,点了一下他的脖子下方,指尖似乎触碰到了某种硬硬的东西,道:“多长点心吧,回去吧,王老师可是担心得要命。”
少年一愣,道:“王老师?你知道我……”爸?
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暖绒的白光自他胸口处透出,瞬息间就将少年包裹其中,下一刻就消失在林徽真的眼前。
林徽真对于少年的消失完全不惊讶,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啧”了一声,道:“迟了十分钟。”
旋即,他抬手一抛,一道光影在上空成形。林徽真身形一闪,跟着消失在原地。
徒留下越来越大的雪,不断地落在地上,将整个云城染上了纯白。
与此同时,云城医院的病房里,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半坐起身,扶着床头呛咳不止。
“儿子,你醒了!”病房里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惊喜。
少年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床边一脸憔悴的中年男人,愣了愣,试探地喊道:“爸?”
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徽真初中三年的班主任王老师。
这一声充满质疑不确定语气的“爸”顿时让床边的王老师抬起了蒲扇似的大手,似乎想要拍他儿子脑袋一下,以儆效尤。但巴掌刚落了一半,王老师想起儿子不明原因昏迷了五天的时间,身体正脆着呢。于是,这巴掌就轻轻地落在儿子的手背上,温柔得简直不像是他一贯的风格。
“怎么,睡了五天,连你亲爸都认不出来了?!”
“我……”少年一脸狐疑地看了看周围,嘟囔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刚从那见鬼的公交车上下来,还被那个年轻的大师吓唬了一通吗?
作者有话要说: #818辣个三九寒冬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主角#
林徽真:反正我不冷~反正我个子高~反正我长得帅~反正我……
季芜修:晚了十分钟= =
林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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