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铅笔!你为什么是铅笔!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用的笔!
握笔的姿势又舒服又省力, 颜色轻重变化又流畅又自然,稍稍一转笔尖就能改变线条粗细……
打完草稿完全不想勾墨线了!
一双双眼睛在崔燮笔下飞快成形。
先一对睫毛稀疏而短的普通眼睛;再画那双眼眼睑合拢后的形状;下面再一步步画出上妆过程——
眼线或细或粗,或长或短, 上眼线尾部或尖尖上提、或紧贴眼眶, 或微微下垂;下眼线或画全眼, 或画一半……
再睁开眼,那一双双圆钝庸常的眼睛就各自生出不同的灵动韵致,神彩与化妆前不可同日而与。
当然,这个眼神或许跟瞳仁里加的高光块也有点关系。
总之, 崔燮对着脑内的大屏小黄片研究了半宿,确实对彩妆有了前所未有的理解。他还发现不少演员的眼尾妆容里还有晕开的、稍淡的黑色——那肯定不能是眼线沾到眼皮上了,应该是黑色眼影粉吧?
专业化妆师们既然这么化,那眼线就该配着眼影用。
只是甲煎油调合出来的颜色稍嫌闪亮、厚重,做眼线还行,涂得满眼都是恐怕太夸张, 只能先用眉粉替代。
好在他家现在弄出眼线来,就已经是领先大明化妆品市场了。先让顾客们消化消化,等她们先习惯画眼线,自己估计也能研究出剧里的彩妆是怎么上色的, 到时候还可以出全眼、全脸的彩妆礼盒。
崔燮满脑子都是化妆艺术, 并未意识到, 他一个曾经毫无品位,连同学化没化妆都看不出的直男,在资本力量的驱动下, 竟已滑向了彩妆大佬的深渊。
他拿透明油纸覆住画稿,转天交给崔启,叫他拿到居安斋加急刻印出来。再叫他跟胭脂铺的崔庭说一声,找人订做个红绫封皮、绒布衬里的精致匣子,几管笔头尖细却硬韧的小笔,将眼线膏、说明书和笔都放进盒子里,等高肃派人来取。
崔启正在胭脂铺里学做伙计,两边都是跑熟了的。因为他身份特殊,说话也方便,交办的事情极痛快地就办好了,反倒是高肃那边订戏班子订得更慢,初八才订下了一个真定来的秋喜班,遣人到居安斋借伙计。
高肃可是大太监的养子,锦衣卫百户。计掌柜不敢轻忽,亲自抱着几匣眼线膏,还带了上好的妆粉、口脂、面脂,几个心思伶俐的伙计,跟高家管事、秋喜班魏老板一道研究他家中秋戏的妆容和舞台效果。
魏老板还担心他们这些掌柜、伙计的不懂妆容;或是中间隔了人,说不明白;还带了自家台柱小玉桂来。哪怕这些人不大懂,只要能告诉他们一声画成什么样儿的,他们自己也能琢磨出来。
却不想计掌柜直接拿出了说明书——上面标了不同人物的名字,底下是画儿,画得清清楚楚,活像有那么个原本相貌平平的真人,在纸后露出了一副眉眼。
不同名字下对应的人物眉形不同,眼睛却都是一样的。
那眉毛画得有平有弯,不似当今时兴的画眉样子,却也自然得如同天生长出来的。眼在最开始时都是一对看似极平常、圆钝短小的眼睛。图画自上而下,一步步描画出贴着眼睫勾勒的黑色线条。上下眼皮都画好了,再扫一点点黑粉,睁开眼后,那双眼就和眉毛相衬,目光流丽,顿时从庸脂俗粉变化成了绝色佳人。
高家那家人还看不出什么,魏老板和小月桂却都是扮过多年女妆,精通打粉、描眉、抹腮、贴面靥、画斜红……一串程序的,打眼一看就有了底。
魏老板翘着指尖在空中一摆手:“这妆容画得甚是清楚,大哥放心,容我们练练手,这一二天就能画出来。”他也实在技痒,恨不以立刻回家画个试试。
计掌柜体贴地递...上妆盒,说道:“这是高大人抬举我们,才叫我们帮办家里的大宴。敝店少东特特嘱咐,要我们把妆品备好,以便大人家使用,我这不就专程带了如今南关卖脂粉最红火的锦荣堂的新货来?咱们再要一个包间,魏老板不妨就在此试试,也叫高家这位大哥看个安心。”
若画得不好,他出来时还带了面脂卸妆、香皂洗脸,还有整锭的桂粉,五寸长一管胭脂,练多少次都不要紧。
高管事七夕那天不曾跟百户出门,在家里也馋这戏许久了,连声捧场:“魏老板何不先试试,我回去也好跟我们大人学说的仔细些。若是扮演得好,许还能请你们班子多唱几天哩!”
魏老板转了转眼珠,抿着嘴一点头:“两位说的是,早练一刻是一刻,我们师徒先换个地方上妆。”
高管事道:“不必,我另请计掌柜找个地方喝酒就是了,你们爷儿俩不必挪动。”
他带着计掌柜另要了个房间,低声问:“那妆容真这么容易画?我们家自养的家伎也能学会吗?”
计掌柜于化妆一窍不通,可敢想敢说,拍着桌子说:“这有什么难的,她们女子天生不就会描眉画脸么?咱们且看小月桂扮起来是什么样的,要是男的都会画了,那女的定然就没有画不好的。不信我叫人给高兄送几盒,看嫂夫人画的好画不好?”
高管事喝着酒,吃吃地笑着:“这是美人儿用的,我那大老婆子可用不起这个。”
“那是高兄过谦,女人不就靠妆容么,画好了谁不是个美人儿呢。”计掌柜顺口便把锦荣堂夸了一顿:“他家的掌柜我认得,最是个认真的人,弄出来的东西又好又精致,要不我们当初选三国第一美人儿时用的他家的妆粉呢。”
他俩一面聊天一面吃酒,等了一两个时辰,魏老板才带了小月桂过来。
小月桂藏在他身后,低着头进了门。魏老板滑开几步,让他慢慢抬起头来,头半抬不抬时,眼睛忽地睁大,目光在计掌柜和高管事脸上流转,霎时便从进门时清丽的小少年化成了眼尾微微上翘,明艳惑人的妖姬。
就是眼珠有点红,眼皮有点肿,跟哭过似的。
计掌柜一眼就认出来:“貂蝉!”
不用换发型、衣裳,这么大的大眼儿,这么娇媚浓艳的妆容就是貂蝉的!
高管事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嘶”地吸了口凉气:“我原说那几家戏班子我也不是没看过,细眉细眼,长得清秀些罢了,也不是绝色,怎地给你家唱戏时就都成了明眉大眼的美人儿。原来这么一描画,还真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见了这大变活人的把戏,坐也坐不住,当下抱着计掌柜拿来的几盒眼线膏回家回事了。
他都走了,别人自然待不住。计掌柜叫那几个伙计跟去戏班排演,教他们怎么焚香、怎么出灯入灯,制造光效,自己就先回去看店了。
魏老板父子也跟着出了门。
小月桂舍不得卸妆,就抹着一脸艳妆出了门,临上车还朝着街上笑了笑,媚态横生,引得酒楼里的客人、街上的闲汉都偷偷地看他。居安斋的伙计们也自乘了车来的,正要上车跟上,却叫一个熟客拦住,凑上来打听那扮男妆的美人儿是哪家的。
那几个伙计们便笑道:“他们家是唱三国戏的,有大户客人要听第一美人戏,请我家帮他们弄戏台。那美人本就是个男人,是用南关锦荣堂新出的眼线膏描的大眼,看着可不跟画儿里人一样么。”
“咦?”一名客人讶然:“他那眼是描的?我家……怎么见着那些描黑眼圈的,都是满眼的黑,没这么利索呢?”
“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他天生的睫毛密长,显的眼眶黑呢。”
伙计笑了笑:“最初演三国戏就是他家弄的妆,别人家都是学的,学的能比人家有秘方...的好么?他家的眼线膏还包教画法的,那老板就是现学现画的,客官哪时有工夫去他家看看就知道了。”
锦荣堂新出的眼线膏,描上之后,白天看着也不花不黑的,扮出来就是个佳人!
原先眼妆还只在戏台上画,远远的看才能好看,有了这新眼线膏,有了“说明书”,眼妆才真正从戏班、娼妓家流行进了普通百姓家了。
要清淡的,只要挑一点儿细细的绕着眼边涂一线,看着没擦什么,却能叫眼睛立时大一圈;要浓艳的,就像搽胭脂似的在眼上薄薄打一层,嫌浓还能再盖一层粉,灯光下更显妖丽勾人。
且不说女子在后院里怎么弄,爱美的男子竟也有画的。
眼线膏正式上市没几天,崔燮在国学里就见着了几位衣着楚楚,化着淡妆的同学。普通书生自是看不出素颜和淡妆的区别,崔燮可是天天对着小黄片研究妆容的人,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眉是修的、眼是画的,惊艳地说不出话来。
几位同窗见他近日留意起了外堂同学,有时还盯着人家脸看,不得不提醒一句:“咱们跟那些勋戚、贵官子弟不是一路人。又不大相识的,哪儿能这么盯着人看,小心看恼了人家。”
崔燮把目光转开,干笑着说:“我只是看他们打扮的精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如今勋戚要员家的子弟都时兴这样的……”妆容么?
官家子弟里时兴,那锦衣卫里时不时兴?
一名同窗摇头笑道:“这算什么时兴,外头那些掐腰的曳撒、直身才叫时兴哩,净有人为了穿衣裳时不叫肚子挺出来,忍着不吃饭的。也就是咱们在监里,衣裳自有规制,平日不许穿罢了,不然你待看都穿成什么样儿。”
叫人这么一提,崔燮不禁想起了被三个武学学生堵在国学门口秀山寨服装的情形。
他给谢瑛做了件衣裳就闹得满城跟风,这妆容都妆到文臣子弟身上了,锦衣卫和那些勋戚子弟也没准要比。虽说谢瑛的眼睛本来就大,眼形又漂亮,不画也好看,可是……总不能别人都画了,他还不知道外头正流行这个吧?
可是万一给他送了,他看着说明书像是女子用的东西,转送了亲戚怎么办?
崔燮内心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没给男朋友送彩妆,而是送去了一盒月饼,几套新书、一盒木杆铅笔,数册印着双行格子的厚笺纸订的笔记本,还配了削笔的小刀。
他们锦衣卫时常出门办事,用毛笔、墨汁毕竟不够方便。要是提前削好铅笔带着,随时在本子上记一笔,写错了还能馒头擦掉,岂不更便利?
他叫崔启把礼物送过去,谢瑛操训回家,看见这么一盒纸笔,又听下人说了用法,不由笑了笑:“这笔倒有趣,跟眉笔似的。他真个说是写字的,不是闺秀们画眉的?我看他家店铺近日出了不少东西,还以为这回他得送自家店里卖的眼线膏呢。”
老管事道:“大人又不曾娶过夫人,家里又没有个姨娘,人家送那女人用的东西做什么?我看还是崔公子会送礼,这笔连木头上都能写,一过水又干净了,回头要记什么就写在床头,又不怕忘又不怕丢。”
谢瑛也不在乎他刺自己一句,笑着说:“有道理,我写个试试去。”就拿着盒子进了内室,削出一管笔,按着家人的说法握笔,在床头粉墙上慢慢写了“辛卯”二字。
成化二十年七月辛卯,崔燮在城外黄家花园里跟他吐了心声;己亥中元节,他们俩正式互许心意;今日是八月丁卯,他给自己送了这盒石墨笔记事……
若能长长地记下去,不知是先把这盒笔写完,还是这面墙先写得不成样子,得叫人拿水洗一回呢?
谢瑛含笑摇了摇头,把笔收在床头,正欲离开,却又回去开了匣子,拿起一枝笔缠进腰间。
老管事还在外头等着他,见他...出来便问:“崔府的节礼都送来了,大人打算回他们什么?是跟别人一样,还是专门买些什么?”
如今他们俩的关系已经不同,自然不能和别人似的,随便送个礼打发。可他又不像崔燮那样,能鼓捣出别处没有的新花样,要送礼就只能尽着家里能买着的,又要他喜欢、用的上的——
“就送些吃食点心,再去寻一匹毛片雪白的母马给他,他家的小公马也到了能配种的时候了。”
那匹白马虽不是什么名马,但胜在毛片颜色纯净。他带崔燮去骑了几回马,见他穿过不同的衣裳,骑过不同的马,心里隐隐有那么个印象——崔燮生得好,人也白净,若再穿件身雪白的束腰直身,前后衣摆散开搭在马背上,随马晃动……
倒还是骑白马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