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脸色平静,叫家里人一起进屋吃饭。
用了两碗稀饭, 看两个姐姐都坐立不安, 谢黎开口:“大姐, 先去你家里吧。”
谢大姐早就迫不及待, 听到这句话,放下筷子高兴地站起来:“太好了,走走,大姐带你去我家看看,你姐夫也早就盼着你回来呢。”
谢二姐赞同, 自豪道:“对,去你大姐家看看, 然后去我家看看,你二姐夫也想见见你这个大学生,听你说说魔都的事情。”
谢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点头应了声。
穿过连接每个村子的山崖小道,到了隔壁村。
谢大姐的家一如记忆中破旧,黄泥土砖墙, 配上竹篱笆小院,如同每一个贫困农村家庭的采访里见到的那样, 充满了腐朽又暗黄的色调。
谢黎打量了一眼,意外发现进村子后, 身边的谢大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越是靠近家里,越是脸色不安。
他不太明白地皱了皱眉, 推开院门进去。
“又死哪去了?”听见动静,一个暴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伴随着砸东西的动静,“你个死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昨天竟敢不回家……”
个子瘦小,一瘸一拐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骂骂咧咧,手里拿着手腕粗的木棍。
“姐夫。”谢黎叫道。
小个子男人一愣,定睛一看,看见谢黎,立即大喜过望:“嘿,阿黎回来了啊。”
“是啊,昨天晚上到家的。”
“我说你大姐怎么昨晚不回来了。”男人嘻嘻哈哈,露出高兴模样,手里挥舞了两下棍子,“差点想把她打一顿。”
谢黎用冷淡的目光打量着他,压抑心里的烦躁,轻声道:“姐夫,打老婆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男人愣了愣,回过神奇怪道,“咋了,是不是她跟你告状了?小舅子我和你说,女人该打还是要打,你别心软。”
重男轻女的地区,打女人成风,对方压根不觉得在谢黎面前打老婆会如何。
不仅如此,对方还上来要揽着谢黎的肩,教他以后结婚怎么教育老婆。只可惜个子太矮,愣是攀不上谢黎的身高。
谢黎闭了闭眼,露出厌烦神色,知道眼前这个人没救了。
“算了,姐夫你先忙吧,我还有事,要送二姐回家。”
正在努力中的小个子男人有些可惜,放弃勾肩搭背的想法,摆手道:“好,你去吧,回头记得来找我,我们两个好好喝一壶。”
谢黎没有搭话,只是道:“别打我姐了,昨天是我回来,留她在家住了一晚上。”
“哎呀你放心吧,今天家里还有活干,我不会动手的。”
小个子男人似乎非常得意自己的大方,冲着谢黎邀功。
谢黎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示意二姐跟上。
二姐脸色犹豫,走出院子后停下脚步:“阿黎,要是碰上你二姐夫,你也和他说一句啊。”
“什么?”
谢二姐不假思索道:“就是我在家过夜的原因,我怕他又动棍子。家里鸭子还没放出去,我要是躺在床上起不来,里里外外没人收拾。”
谢黎:“……”
也就是说,谢二姐曾经被打到瘫在床上起不来?!
即便是这样,她还在惦记着做家务?!!
谢黎忍耐地深呼吸一口,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在前世相处中,谢大姐和谢二姐对席向蓝的态度真不算狠。
顾忌着席向蓝的身份,她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客气了。
因为常年生活在闭塞而贫穷的大山里,她们早已经习惯了男尊女卑、女人不值钱、活该干活还要挨打等等设定。遇见席向蓝,自然而然地在她身上展开了同样的理念。
错的不是她们,是环境。
谢黎看着脸色蜡黄、眼神期待的谢二姐,脸颊僵了僵,努力安抚地笑了笑:“好,我和他说。”
谢二姐露出高兴的笑容:“那就好,你是男子汉,又是大学生,他一定听你的劝。”
话是这样说,不过回到谢二姐家,屋里并没有人。
谢二姐松了口气:“应该是昨天夜里出去赌,还没回来。”
谢黎审视地看着院子,有些胸闷,帮着谢二姐收拾了一下院子,等到院子里的重活都干完了,僵硬地点头:“既然这样,二姐,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去吧去吧,大年初二我再去看你。”
本地的习俗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娘家看看,不然就是不守妇道。
谢大姐谢二姐昨天跑回谢家岗,已经算得上是大胆了。
谢黎心情更加复杂,点点头答应道:“好。”
……
一个人回家的路上,谢黎想了很多。
到家后,他找到了谢母,问她:“妈,要是大姐二姐离婚,你答不答应?”
“什么?!”谢母反应很大,抛下手上的东西,转过身道,“阿黎,你说什么呢?过得好好的,干嘛离婚?”
“她们天天挨打,怎么能叫过得好好的?”
谢母一脸奇怪:“嫁人了,不都是这样的吗?”
“咱爸打过你没有?”
谢母一愣,没说出话来,低下头嗫嗫了很久,忽然眼眶红了。
“好好的,说那个死老头子干嘛?他都不要我们娘俩了。”
“妈。”谢黎有些抱歉,继续道,“你看,爸从来没打过你,村里也有好几户不打老婆的人家,大姐二姐离婚了,再嫁一个好的,您心里不也轻松,不用心疼吗?”
谢母对谢大姐谢二姐也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将她们嫁去邻村。
因为大山里面还有大山,只要嫁到大山深处去,拿到的彩礼钱要翻一倍。可是谢母没有,她拿了给谢黎复读的钱就够,谢黎其他的生活费,都是她自己辛苦种田买菜赚来的。
谢黎觉得,能够让大姐二姐过上好日子,谢母心里一定也是愿意的。
“可是,这不是拿了人家的彩礼钱吗?”
“这件事我不同意,你别说了。”谢母抹干净泪,恢复了正常神态,坚决不肯,“再说了,你大姐二姐嫁过去才一年多,真要离了回家,村里人都要戳我们的脊梁。”
“我们可以把钱还给他们。”
谢母脸色冷下来:“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她们要是离婚了,拖累你的名声怎么办?你可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学生!”
谢黎忽然懂了,关键点还是在自己。
离婚再嫁,在谢家岗算是一件丑闻,谢母不想害了自己。
他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谢母以为他放弃了,心里松了口气,安慰道:“阿黎,别想这些没用的事,你大姐二姐嫁的挺不错的。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她们,以后有出息了,多帮帮她们就行。”
帮了有什么用?前世,原主帮的还不够多吗?他们何曾对谢大姐谢二姐手下留情过。
谢黎进屋想要安静一下,看到角落里的行李箱,整个人一愣。
他还没有和席向蓝视频?!
回来之后,密集的事情铺面而来,他竟然忘了这件事。后来到了家里,大山里没有信号,他一时没有想起手机的存在……
这下完了,席向蓝要气死了。
……
抱着手机,谢黎要出门寻找信号。
谢母询问他去干嘛,他随口应付了一句,到处寻找高处,盯着手机屏幕。
爬上一棵树,手机有了信号,顿时,密集的讯息提示连绵不断地响起来。
谢黎脸色一僵,正鼓起勇气要打开来看。
蓦地,一个来自于“席向蓝”的视频申请弹了出来。
——小姑娘似乎24小时都在拨叫,刚刚有了信号,她的通讯就来了。
“嘟,嘟,嘟……”像是一声声悬在脑袋上的利剑,催促着谢黎接起。
谢黎迟疑地看着,握拳叹气,认命接起。
“谢黎!!!!!”
一声吼叫,惊起无数飞鸟。
谢黎厚着脸皮出镜,对席向蓝挥手:“想我了吗?”
席向蓝气到说不出话:“……你说好了和我联系的。”
“对不起,我的错。”谢黎叹气,将回来之后遇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席向蓝听得瞪圆了眼睛,怒气渐渐消去,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谢黎扯了扯嘴角,无话可说。
“那你要怎么办?”席向蓝露出同情的眼神,“你姐姐们愿意离婚吗?”
“让她们主动离婚是不可能的了,我要想一些办法。”
席向蓝露出好奇的眼神:“什么办法?”
谢黎想了想,有了些主意,组织语言,斟酌地缓缓将自己的计划道来。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席向蓝并不理解,“骗家里人你欠了钱,让你姐姐离婚再嫁,赚礼金还债……这种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
席向蓝是大城市的富裕姑娘,见到的都是真善美,没有见过偏远山区的乱象。
这在谢家岗,其实是个挺常见的事情了。
谢家岗在山里,早些年,计生办管不到,山民们都连续生好几个,有儿子就想着多生几个儿子,没儿子就不断的生,直到有儿子为止。
中间生出来的女孩怎么办?
要么小小年纪送出去,在各个工厂干活,寄钱回来养家;要么嫁给没老婆的,换一笔彩礼钱给儿子娶媳妇。
有些家里急用钱的,还会逼着嫁出去的女孩子离婚再嫁一次,用彩礼钱周转。
而因为从小缺爱,那些女孩子只要能够得到家里人的一句夸奖,无论什么事情,都会乖乖听话。
不过,离婚再嫁这种事情,即便是在谢家岗也要被人嘲笑的,大家都不想碰上花钱娶来的新娘子没待几年就跑了的情况。
谢母不愿意两个姐姐离婚再嫁,也是如此,怕拖累了谢黎的名声。
但是,当谢黎的学业受到威胁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谢黎用这一招,谢母肯定会帮忙劝两个姐姐离婚,两个姐姐对丈夫感情不深,八成也会答应离婚。
只要她们坚决要离婚,不理会丈夫的话,谢黎就成功了。
因为从头到尾,阻碍她们过上新生活的,从来不是丈夫的野蛮,也不是外力的强迫,而是她们心里给自己下的禁锢。
突破了这道禁锢,只要谢黎带她们离开谢家岗,什么都好说。
……
谢黎下定了决心,和席向蓝说了几句话就挂断通讯,回家里找谢母,要走了家里唯一的银/行卡。
“我去市里一趟。”
“去市里,你要这个干什么?”谢母看着儿子手上的东西,不放心道,“你可千万别乱花钱,那里面还有你明年的学费呢。”
谢黎点头:“我知道了,妈你放心吧,我就是和高三的同学出去玩,不会乱折腾的。”
“那你出去早点回来,别错过了晚上的小巴车。”
“好。”
谢黎转身拿了背包,一个人出村子,中间路过一户人家,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叫声,还有拳拳到肉,锅碗瓢盆砸落地上的声音,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走过去敲门。
里头有个中年男人探头出来,露出意外的表情:“是谢黎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
“怪不得呢,我说没看到人。”中年男人若无其事,踹了女人一脚,“来客人了,还不快去倒茶。”
“我这就去。”
谢黎看着女人没事人模样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破皮,一瘸一拐,露出了复杂的目光。
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不到三天上了火车离开,而原主前世也是个粗心大意的男生,没有特意去记谢家岗的情况。
真的身临其境,似乎到处都是家暴。
“不用了,我就打个招呼,还要去市里一趟。”
“啊?”中年男人愣了愣,稀里糊涂点头,“那你去吧,晚上去小卖部啊,小卖部放电影。”
他不知道谢黎叫他做什么,有些纳闷。
而打断了家暴事件的谢黎已经功成身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不过,打断了一时,也没有办法拯救这些女人啊。
谢黎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能够救家里两个姐姐脱离苦海就不容易了,没有办法也救下其他人。
只能容后再议。
从谢家岗离开,走了五六里山路,谢黎在路边等了很久的车,终于等到了一辆油漆快掉光的小巴车,搭车去了市里。
他花钱雇了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一起回到谢家,在谢母面前表演了一番“和老同学出去玩,输光了卡里的钱还倒欠五万块”的剧情。
谢母吓懵了。
“怎么,怎么就欠了这么多?”
“妈。”谢黎缓缓跪在她面前,“我对不起你。”
“可是,怎么就欠了这么多钱?”
谢家没有电视,没有外来讯息。谢母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从小听话的儿子会联合外人一起来骗人,听到这几个高头大汉说出的话,心都要凉了。
欠了五万块啊。
对于城市里人来说,可能只是几个月的工资,对于谢家人来说,那是三五年的全部收入。
作者有话要说: 郑重申明:本世界是架空世界,时间类似2000年左右。部分情节设定,参考出生某地的朋友亲口讲述。
如有雷同,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