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消逝,万般凶煞阴霾,皆散尽无踪。弱水之上一片清澄,道不尽的天空水净。
此刻,商千华的身形已然凝成。她指尖轻移,引水气蒙蒙,变作衣衫,遮去身体。雷殛双珠飞旋,环绕在她身侧。她缓步上前,望向了褚闰生。
三条巨蛇颓然卧在水面之上,褚闰生便站在三蛇之中,眉眼低垂,一动不动。雷电灼他衣衫、伤他发肤,那一番模样,甚是狼狈。
沉默之中,众人不敢轻易上前,依旧戒备。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忽然响起了细小之声。如金玉轻叩,如丝弦微震。叮铃,声声不绝。
循声望去,只见那三条巨蛇身上的金鳞正缓缓脱出,翩舞而起,缀得天水之间金光熠熠。金鳞升至半空,倏忽化作青幽磷火,旋飞盘桓,正是那些被拘锁的魂魄……
一直观战的崔巡长吁了一口气,道:“吞虚阵解开了……”
绛云听得此话,却无半分喜悦之感。唯有灭去元神,才能度化吞虚阵中的精鬼。所以,普煞的元神已经……
正在此时,忽见一点幽火缓缓飞至褚闰生的面前,火焰缓缓凝出了人形,却是幻火的样貌。
绛云记得此人。三极吞虚阵所吞下的第一个魂魄,有着“初鬼”之称的人。
那初鬼并不理会旁人,只是望着褚闰生。他的神色悲切,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火焰凝聚的幻身却无法让他发出任何声音。他满目苦楚,又急又恼,可任凭他挣扎努力,出口的依旧是寂静。
绛云看着这番场景,心生恻隐。她缓缓起诀,正要以定魂咒法赋他言语之力。却听褚闰生开了口,道:
“死人,没资格谈理想……”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无力沙哑,带着飘渺空虚之感,竟好像不是从他的喉嗓中发出的一般。
初鬼听到这句话时,所有的举动都僵硬住了,他怔怔看着眼前之人,眼神中的痛楚化作了悲怆。
“死人……没资格谈理想……”褚闰生开口,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里满是自嘲之意,语气苍凉得可怕,“……把一切赌在转世之身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尚未落定,弱水之上忽起了一阵微风,吹散了初鬼的身形。青幽残火随风卷起,飘扬而上,又顷刻间熄灭……
褚闰生的目光随那残火而动,亦随那火灭而黯。他缓缓转头,望向了那一群与他作战之人。
他转头的那一刻,绛云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悲恸。她飞身到他面前,低下头,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我那日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死了。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对不起……”
褚闰生看着她,轻笑道:“我布局如此,与你何干?”
“我不懂什么布局……”绛云望着他,“我也不懂你的理想。可我知道,如果你没有死,一切就不一样……”
褚闰生闻言,抬起手来,轻轻点上她的眉心。“蠢材。都说经一事长一智,你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么?”
他的指尖温热,牵动熟稔。绛云应他道:“不知道啊。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分不清。你做的事是对是错,我也分不清。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清楚……”绛云含泪而笑,“凤麟洲的日子,那些平和快乐,不是假的。”
褚闰生沉默下来,并不接话。
“那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珍惜……”绛云的眼泪簌簌而落,无法自抑,“所以,我拼命地找你,让你修仙,一心想着能重回到那段日子去。但是,一路而来,我也学了很多。我知道,无论怎么做,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她擦了擦眼泪,缓下哽咽,继续道,“对于闰生哥哥来说,世上没有凤麟洲。与家人团聚,才是他最开心的事。可我为了追回过去,让他离了家。后来是茅山……其实在上清派学艺也很好啊。大家在一起,每天有说有笑的。可是,那也成了过去……到了最后,所有的快乐都变成了过去。回不了凤麟洲,回不了茅山,更回不了家……”
绛云的话声声悲切,但从话语的深处,莫名的坚定缓缓渗出,让她的声音渐而开朗。
“既然如此,何必还想着回去呢?好好守着眼前就好了。”她含泪而笑,道,“有些事情,再后悔也没有用。我的主人普煞仙君,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今时今日,我只愿所有的苦痛也变成过去,你的将来全是开心快乐……”她顿了顿,用最温柔真挚地嗓音唤他,“闰生哥哥。”
听她这声呼唤,褚闰生微微怔忡。片刻静默后,他凝眸而笑,手指用力一推。
绛云向后一仰,额上痛楚熟悉非常。她捂着额头,正要说话。却见一轮红光自褚闰生体内散出,消融无踪。他身子一震,直直往下落。
眼见他要坠入弱水,绛云忙接住了他。此刻,他已是气若游丝,沉沉昏睡。她满心担忧,正要寻落脚之处。一旁的嘲风见此情状,扣诀作法。只见海中忽有陆地浮起,细看时,确是一只庞然巨龟。龟甲如山,百丈方圆,一如岛屿一般。
绛云刚扶褚闰生在龟甲上躺下,就见一点幽火从他身上翩飞而出,倏忽间化作了梁宜之形。
“小宜!”绛云惊喜不已。
“丫头,随我念。”梁宜却毫无寒暄之意,急急说道。
绛云自然应从。但听两人齐声念道:
“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固命护本,神形不衰。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
一时间,金赤之光交融,将褚闰生轻轻笼起。他猛地呛回了一口气,渐渐醒转过来。
绛云欣喜非常,“闰生哥哥!”
褚闰生的目光却空洞无比,那颓然之色,全一副濒死之像。
“他的命元耗尽了……”梁宜焦急不已,她抬头,在漫天翩飞的幽火中寻觅。当初褚闰生曾吞下茅山高功盛若空,她的正身之术并拿南斗注生阵法正有补全命元之效。然而,寻觅许久,却不见盛若空的魂魄,亦无法感知正身咒法之力。
“该死……”梁宜暗咒一句,望着褚闰生嗔怒道,“定魂正身,是你最后的希望,你却施与了何彩绫,耗尽了盛若空的法力。这一局,你终究是输了啊……”
褚闰生的眉睫微微颤动,虽听得清楚,却无力回应。
池玄见状,走上前来,蹲身跪下,伸手摁上了褚闰生的额头,以真气替他护住最后的命元。
绛云看着这般情景,心中又急又痛,正绝望之时。她忽然想到了一物。
“返魂香!”绛云欣喜地喊出了声来,“神鸟山上返魂香,也能补全命元!我这就去取!”她说着,起身要走。
梁宜闻言,初时一喜。但她看了褚闰生之后,却皱了眉,声音微微沉痛,道:“来不及了……”
绛云闻言,心上一凉。周遭,那三条巨蛇鳞片脱尽,已化了虚无。精魂青幽,飞散无踪。苍茫海上,复又寂静一片。她不可自抑地想起,昔日西海一战之后,也是这般的宁静平和,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正当此时,徐秀白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
“返魂香我有。”
此话一出,如惊雷一道。
徐秀白避开了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小小的翡翠葫芦来。葫芦一开,各种药剂铺陈眼前。其中,正有一颗香丸。紫气氤氲,环绕丸身。异香馥郁,沁人心脾。
此物,正是先前看守返魂树林的紫宿元君所赠。徐秀白拿起那颗香丸,看了商千华一眼,继而沉默着,将香丸递给了绛云。
绛云大喜过望,她接过香丸,因不知如何使用,又递给了池玄。池玄二话不说,燃香灯中。紫气如雾,刹那漫开,缓缓渗入了褚闰生的身体。
片刻香尽,褚闰生晦暗的双目中渐渐浮起神采,他深深呼吸几次,握了握拳,笑着开了口:“我赢了……”
绛云惊喜难当,一把抱住了褚闰生,放声大哭。周遭之人,虽心思各异,但看到如此发展,也都生了感慨之心。一时间,无人举动,亦无人开口。
梁宜站起身来,笑得无奈,低声自语:“果真是天道贵生哪……”
“正是呢。”
听到这句回应,梁宜叹了口气,抬眸望向了说话之人。应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鬼差崔巡。崔巡冲她笑了笑,道:“如今所有精魂都归地府再行造化,梁宜,你如何?”
梁宜笑答:“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
崔巡满意地点了点头,复又望向了商千华。
“仙子一击果然不同凡响,神霄雷将名不虚传。小仙开眼了。”崔巡躬身一拜,道。
商千华微微颔首,应道:“多亏地府相助,千华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崔巡笑道,“仙子的肉身如今在北斗征伐司,还请尽快复生才好。”
商千华答应了一声,举步走到了徐秀白的面前。
徐秀白看着她,千言万语,终是沉默。他低下头去,强忍着心头酸楚。
商千华伸手到他眼前,慢慢摊开了掌心。小小的金铃,卧在她手中,泛着一抹柔光。
“多谢。”商千华笑着,如是道。
徐秀白只觉眼眶一热,泪水瞬间湿了脸颊。他愈发压低了头,颤声道:“嗯。”
商千华听他这句回答,虽是简单敷衍,但有些事情,早已无须多言。她收起金铃,笑道:“我回北斗征伐司了。”
徐秀白抱拳而拜,恭谨道:“弟子恭送。”
直到商千华的身影消失在云端,他才慢慢直起了身来。他抬手,擦了擦泪水,不由自主地笑着。所有怨憎,终究都是自困。早该放下的东西偏苦苦地攥在手中,是何等的愚蠢固执。若不是苍天垂怜,他也许永远都没有挽回的机会……
他满心感概,只觉自己懂了许多。他收回目光,回望向那段更加遥远的过去。
嘲风和睚眦便站在不远处。还身符之力已到界限,睚眦的肉身愈发单薄透明起来。兄弟重逢,嘲风虽是喜悦欣慰,但隐隐的怅然悲痛却让他不禁垂泪。
徐秀白下定了决心,弃了犹豫,举步走向了那二人。待到近前,他低头,跪下了身去。
嘲风一惊,忙去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
徐秀白轻轻推开他的搀扶,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你们的弟弟。”
转世轮回,三魂未变,七魄却改。记忆神识,早已不同。这个道理,嘲风自然明白。他的神情愈发惆怅,再说不出话来。
“你当然不是小王的弟弟。”一直沉默的睚眦这才开了口。还身符的效力渐失,让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小王的弟弟天生神通,高贵不凡。又岂会是你这般粗鄙的凡人……”
徐秀白听他这番话,心上五味陈杂。他沉默片刻,诚挚道:“谢太子数次相救,诸多关照。”
“兄弟之间,不必言谢……”睚眦声音一顿,“你既不是,便三跪九叩,谢过此恩吧。”
徐秀白自无二话,依言而行。礼毕,他抬起头,带着些许畏怯之色,望着睚眦。
睚眦轻轻一笑,霎时泪落。泪水甫一落地,便化作了洁白的砗磲珠子。珠子轻轻弹跃,激起琳琅轻响。转眼之间,水气升腾,青幽的火光一闪,睚眦的身形骤然消失。唯余一纸符,飘然落下。
徐秀白目送睚眦的精魂飞远,神色之中生了释然。
崔巡缓步走了过来,道:“他虽有罪孽未偿,但被拘索日久,地府自然轻罚。想必不久便能转世再生。”
一旁的嘲风闻言,抱拳称了谢,又将徐秀白扶起。他斟酌许久,才道,“你的名字是……”
“徐秀白。”徐秀白答道。
“西海龙族会记住这个名字。”嘲风含笑,如是说道。
徐秀白也笑,心上感动,让他说不出话来。
崔巡看着他二人,笑着自语:“看来只剩下那边了啊……”他说着,抬眸望向了褚闰生那处。
绛云哭了好一会儿,方才缓了下来。她抽泣着,慢慢松开了紧抱着褚闰生的手臂,“闰生……哥哥……你真的没事了?”
褚闰生坐起身,一脸无奈,道:“本来是没事。可刚才差点被你勒死。”他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绛云忙不迭地道歉,满心内疚。
褚闰生见她如此,笑得愉悦。“真心道歉的话,不如给我弄点吃的吧,酱爆猪肝什么的……”
他话未说完,便被池玄打断。池玄的声音听来有些不悦,微透着冷然:“解释。”
褚闰生怔了怔,抬眸望向了池玄。他目光轻移,又见段无错便站在一旁,正静静看着他。他垂眸,笑了笑,道:“该知道的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必特地……”
池玄闻言,一把拎起褚闰生的衣领,重复一遍:“解释。从头开始。”
这般举动,让褚闰生有些惊讶。他避开池玄的目光,沉默不语。
绛云看到如此情景,不禁担忧。她抱起池玄的手臂,缓下他的力道,又轻轻唤了褚闰生一声:“闰生哥哥……”
一段沉默之后,褚闰生叹了一声,道:“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想过要谁原谅……要怎么解释?”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事。”池玄松开手,道。
“你说什么都好,我都信……”绛云补上一句。
褚闰生望着她,就见她哭得狼狈。双目浮肿,脸颊飞红,眉宇间的苦色将她的明丽掩去,添了几分憔悴。他思忖着,抬手替她拭了拭泪痕。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是开了口。
“我没想过要伤你们……”他的声音低沉,说完这句,复又沉默。他低低一叹,道,“当日在九炼天霜镜中,何彩绫助我开了一分元神,从那时候起,就有许多人断言,我一定会变成普煞。普煞要做什么,我知道。可我一心以为,只要我心念坚定,就绝对不会如他们所言……直到,我被李延绡捉住……”他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真的没想到,我身具元神之力,还会被一个人逼迫到那般地步。甚至连你们来救我,他都算计在内。我……我本想一死,保全你们。可是濒死的那一刻,我却明白了许多……”
“我根本逃不开普煞的影响,每到生死关头,便依赖他的力量。说什么吞下普煞,终究是我太过自信……”褚闰生握了握拳,眉头轻轻皱起,“若是普煞的意识居上,着手集齐元神的话,绛云和幻火必然身陷险境。我死又如何?转世之后,还是普煞……”
“既有我在,何需担心。”池玄道。
褚闰生望着他,摇头笑道:“师兄……你死了啊。”
池玄一怔,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害死了你……”褚闰生低头,苦笑着道。
“我虽死过,但又复生。不必自责。”池玄皱眉,斥他一句。
“嗯。”褚闰生点了点头,“看到你复活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就像我一样,你也受了广昭的影响。所以,比起高兴,我更害怕。怕你心里再没有绛云,怕你不愿救幻火,怕你视我为普煞……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这样下去不行。这世上知道所有解决方法的,惟有神兽白泽。而它自然不会帮我,于是,我杀了它,吞下了它的魂魄……”
他望着池玄,道:“你体内的罡气与绛云的煞气天生相克。若强要在一起,无异相杀。而李延绡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布下先前之局。我与你二人决裂,更将绛云体内的那分元神收回,取尽她的煞气。如此一来,你们便再无弱点,李延绡也没有算计你们的理由。绛云修习定魂咒法虽无多少时日,但暂时护住魂魄的能耐应该有。要救她也再简单不过,取神鸟山上返魂香,平分道行,共享命元,从比便能长相厮守……”他说到此处,轻轻一笑,语调中透出一丝霸道,“而这,也是对师兄的考验。若是真心所爱,哪怕九死一生,也当尽力一试。如若不然,与其相伤,不如相忘于江湖。”
听得这番话,池玄与绛云皆是愕然。
“然后,是幻火……”褚闰生顿了顿,又道,“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幻火’,他不过是普煞的一分元神化成的‘神识’。替他锻制魂魄,炼化肉身,的确是任性妄为。要想做到这些,须得定魂咒法和正身之术,我也想过求梁宜和盛若空相助。可又谈何容易?世上并无两全其美之法,一旦犹豫便什么也做不了。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的道理。”
听到此处,段无错开了口,“为此不惜闯上上清?”
褚闰生看了看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同时吞下梁宜和盛若空,对我而言并不简单。我闯上茅山,是因为上清辅佐唐室,公然与宋军为敌。天下之争,成王败寇,本无对错。但我祖籍华亭,是吴越人士。吴越早已对宋称臣,此次伐唐也是盟军。若是唐室败宋,吴越亦会折损,这个乱世又要持续多久?况且,这纷争之局,是李延绡一手主导。若他借此得势,天下又会如何?掌门方丈壮大上清之心,我能明白。但我绝对不能让宋军战败,更不会让李延绡得逞。若掌门方丈不愿收手,我惟有毁掉上清根基!”他微微有些激动,缓了缓情绪,方才继续往下说,“其实对李延绡来说,上清介入战势,也是弊大于利。所以,我料定他会围攻茅山,夺取《上清真经》。先锋,自然是何彩绫……”
段无错眉头一皱,轻叹了一声。
褚闰生笑得无奈:“我知道她一心求死,可对我而言,她活着,比什么都好。”
段无错看着他,久久沉默。
褚闰生长长吁了口气,道:“而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虽然与我原先想的不同,但我终究达成了所有目的。然后,到了最后一步……集齐普煞的元神,彻底毁去。”他的眼神渐渐凝固,聚焦在虚无之处,说话的声音也冷淡起来。似乎他所说的,与他自己全然无关一般,“这一路而来,死者甚众。无论我本意如何,那些人多多少少是因我而死。这些杀孽,我自承当。……其实这样也好,否则,你们又如何能对我狠下心来……”
他说完这些,凝眸而笑,带着些许调侃,道:“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澄清。梁高功的死,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远处的梁宜听到这句话,忍着笑道:“啊,这我倒可以作证的。”
绛云此刻,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伤心。她看着褚闰生的笑容,道:“为什么要一个人做那么多事呢?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不就好了?”
褚闰生伸手,摁着她的肩膀,笑道:“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若说出来了,任谁都会阻止我的。唉,那不就又绕回去了……”
“可是,你今天差一点就死了……”绛云道。
“怎么会呢……”褚闰生笑着,又望向了段无错,“段师傅曾经说过,我小小年纪却犯血刃之煞,幸而有故人相助,死而复生,更添我百年阳寿。师傅铁口直断,不会错的,对吧?”
段无错笑了起来,他走近一些,伸手摁上了褚闰生的脑袋,用力揉了揉,道:“我还真是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徒弟啊……”
褚闰生低着头,浅浅笑着。略微犹豫之后,他还是开了口,道:“师傅……对不起……”
“不必道歉。天道承负,从无错漏。待你死后,自有严刑要领。”段无错的语气轻松无比,全然是说笑之态,“好好活过这一世,切莫浪费了。”
褚闰生抬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段无错的身形渐渐透明,须臾之间化作了一张符纸,悠悠飘落。他伸出手来,将符纸接在了掌中,静静笑着。
这时,池玄忽然伸出手来,如段无错一般,用力地摁上了褚闰生的头顶。
褚闰生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道歉。”池玄摁下他的脑袋,淡然说道。
“……”褚闰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道,“对不起。”
“嗯。”池玄应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未放松,又道,“绛云那份也说了。”
褚闰生无语了。
绛云忙摆手,“我不用我不用,我没生气。”
池玄却不妥协,只道:“他欠你的。”
绛云正要劝他,却听褚闰生开口,对她道:“绛云妹妹,是我不好……对不起……”
绛云皱眉,不满道:“你不用道歉啊。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听她这么说,褚闰生笑出了声来,他刚要抬头,却又被池玄摁了回去。
“徐秀白的。”池玄开口,又道。
徐秀白一惊,竟有些招架不住。
而后,池玄便强摁着褚闰生的头,令他对在场所有的人都道了歉方罢。一番下来,褚闰生满心无力,一片惆怅哀伤之情荡然无存。
池玄的脸上却有了淡淡笑意,他扶起褚闰生,对绛云道:“我们回去吧。”
绛云忙跟着起身,欢喜地点头。
到了此刻,哪里还有褚闰生反驳的余地。那二人再无二话,驾着他腾空飞起,往中土而去。其余众人见到这般自说自话的发展,先时惊讶,而后俱是一副无奈之色。
徐秀白狠狠叹口气,回头对嘲风道:“我也告辞了。”
嘲风微笑颔首,“我送你一程。”
他二人一走,海水中残余的水族也一并离开。片刻之后,弱水之上便只剩下了崔巡和梁宜。
“啧,走得到快。看来就剩我一个人收拾残局了,真是天生劳碌命啊……”崔巡仰天长叹,道。
梁宜闻言,轻轻一笑,“能者多劳。我就先行回地府,不打扰鬼差大人了。”
眼见她要走,崔巡开口唤住她,道:“喂。相识一场,何必这么无情。”他低头想了想,“其实吧,你练就定魂咒法,魂魄之身已如此厉害,何不效力地府,将功补过?”
梁宜稍加思忖,笑道:“地府信得过我?”
“好说。你信得过我就行了。”崔巡笑答。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崔大人了。”梁宜欠身一拜,如是道。
崔巡倒抽一口气,道:“嘶……够了够了。随我来吧。”他说罢,摇着头领路,又嘟囔了一句,“唉,待会儿见了阎王要怎么说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