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幻火金轮已取回褚闰生的三魂,但安命固魂还需西海聚窟洲上返魂香。对绛云而言,聚窟洲的路,是再熟悉不过了。她以兽形飞奔云上,经过西海时,却不自觉地放慢了。
中土风雪凄迷,西海之上却是风和日丽。海水幽蓝,粼粼泛光,美得眩惑。绛云看着那平静的海面,心中悲凉。她还记得那一日黑云遮天,惊涛骇浪,海水腥膻冲天,那种让她全身战栗的杀气,经久难忘。
她甩甩脑袋,撒腿疾奔。待她踏上聚窟洲的那一刻,心中的怀念便又一股脑儿地翻涌出来。无论世间多少变化,这里却永远不会变,紫气氤氲,白烟缠绵,薰风如水。她化回人形,慢慢地走在温软的泥土上。止不住的思念,停不了的后悔,就这样纠缠在她脑海里,让她不自觉得流泪。
只要能让一切回复原状,让她做什么都好。她愿日日侍奉在主人身侧,再不寻衅闹事。她愿放下无知的仇恨,学着做一个平静泰然的仙子……只要,能回到那时……
她想着想着,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她伸手,擦了擦眼泪,抬眸时,便看见了那座状如大鸟的神山。神鸟山……聚窟洲上,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广昭的宫邸,这神鸟山倒是从未踏足。不过,此时也由不得她多想了。她一跃而起,飞向了山巅。
待她到了山前,就闻道了一股馥郁馨香,似能融入肌骨一般。就见,山上树木成林,郁郁葱葱,雾霭如纱,铺在林间,美不胜收。她心中暗喜,正要飞下。忽然,一股强风自地面而上,直冲她而来。她慌忙避开,却还是被强风波及,不得不落了地。
“谁!竟敢偷袭我!”绛云不待站稳,就大声喊道。
“好一个贼喊捉贼啊……”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只见一股旋风挟万千花叶而来,待旋风停下时,一个百岁的婆婆站在了绛云面前。这婆婆生得慈眉善目,着绿衫白褂,手抱着一把团扇。这把团扇一面青蓝,一面火红,隐带光华,不似凡物。
绛云上下打量了这婆婆一番,道:“什么贼不贼的,我来取返魂香,你休要挡我的路!”
婆婆闻言,笑了起来,“神鸟山上返魂香,一直由婆婆我守着。你要取香,可有法旨?”
“什么法旨?”绛云皱眉。
婆婆慢悠悠地答道:“返魂香乃聚窟神物,死者在地,闻香乃活。然生死有命,不可胡来。此香又岂可滥用?你没有法旨,婆婆自然不能把香给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绛云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偏要拿了这香去救我主人!你要是再拦我,我就不客气了!”
婆婆笑着摇了摇头,“娃娃,婆婆看你有仙家道行,这才放你一马。你再这么不依不饶,婆婆也不客气了哦。”
“哼!”绛云一皱眉,化出兽形。她露出獠牙,嘶吼起来,似是威胁。
婆婆却不惊不惧,“哦,婆婆认得你了,你就是常来聚窟洲闹事的那只天犬啊。广昭仙君真是好脾气,婆婆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她说完,亮出团扇青面,用力一挥。一股飓风瞬间生成,卷向了绛云。
绛云腾身而起,绕过飓风,一爪抓向了那婆婆。婆婆却不闪避,团扇红面一晃,顿生百道火焰,攻向了绛云。绛云急忙退开,却不防身后那股飓风未散,牢牢将她缠了起来。火焰又至,绕进了飓风之中。只片刻的功夫,便烧灼了她的毛发。她用尽力气脱了身,退到一旁,低低喘息。
婆婆笑得慈祥,道:“婆婆我手中宝扇,呼风御火,聚窟洲上能匹敌的仙家也不多。你区区妖兽,才多久的道行,怎是婆婆我的对手?听婆婆劝,快走吧。”
绛云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一脚顿地,长啸一声。只听地下数声轰鸣,地面瞬间碎裂,土块飞起,压向了那婆婆。
婆婆见状,皱了皱眉头,青面宝扇一挥,风化利刃,将那些土块切成了碎片。绛云趁着这空隙,一跃而起,正想入林。婆婆却不紧不慢,宝扇又挥,风聚为网,牢牢地困住了绛云。
绛云努力挣脱,然而,风本无形,又岂能挣脱?
婆婆抬手一扬,风网缚着绛云摔向了地面。绛云挣脱不得,只能重重挨了那一击。地面之上,瞬间被砸出了大坑。绛云躺在坑中,已无力反抗。
婆婆慢慢走到坑边,道:“看你如此桀骜,兽性难灭,婆婆今日就抓你进镇妖柱,让你吃点苦头。”她说完,又挥宝扇,风网又生,层层缚住了绛云,将她提了起来。
正在这时,绛云额前突然绽出了红光。风网被那红光割裂,四散无踪。红光轻轻裹着绛云,落在地面上。一瞬之间,绛云已化回了人形。那道红光慢慢凝聚,挡在了绛云身前。
婆婆看到那红光聚成的人形,惊讶不已,“凤麟洲普煞仙君……”
那红光所成的人形,正是普煞。绛云看着那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含泪喊道,“主人!”
红光慢慢转身,低头俯视着她。
“主人……”绛云努力想站起来,无奈全身的痛楚阻了行动。她又气又急,挣扎了好一会儿,只能勉强坐起来。
普煞看着她,竟微微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慢慢点上了绛云额前的那点朱红。
绛云呆呆地看着他,泪流不止。她心中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头。这时,普煞的手指轻轻用力,将她一推。绛云一个不稳,往后倒去。她正要抱怨,那道红光却已消失无踪。她满心失落,却又不明就里。她伸出手,慢慢抚上自己的额头,疑惑不已。
婆婆看着这番情状,片刻不解后,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普煞仙君座下的天犬啊……你方才说要救的主人,莫不就是普煞仙君?”
绛云含泪看着她,点了点头。
婆婆闻言,掐指而算,继而,皱眉自语道:“怎会如此短寿……莫不是命数有变?”婆婆思忖了片刻,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婆婆把香给你,好不好?”
绛云听到这句话,当真就不哭了。她瞪大了眼睛,万分不解地看着婆婆。
“呵呵,婆婆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婆婆收起了宝扇,走到绛云面前,慈祥道,“婆婆自得道以来,就一直守着这片林子。认识的仙家也不多,倒是广昭仙君和普煞仙君两人常常来找婆婆聊天。呵呵,婆婆啊,一看到他们两个,心里就欢喜。可惜了西海那一战啊……婆婆也不知始末原委,但这二人做事,想必是没有恶念的。”她说话间,轻轻抬手,一截树枝出现在了她的掌上,“你家主人七魄未散,无需返魂香。只要点燃这截返魂树枝,便有定魂之效。能投生为人不容易,须得珍惜才是。这次救活了他,你可得好好守着他,知道么?”
绛云听完这些话,一下子就放心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树枝,满脸感激地道:“我知道……我会劝主人去修仙,这样,就不会再死了!”
婆婆笑着,又道:“娃娃,我知你一心为主。不过,你要记住,他此生是凡人,仙缘一物,不可强求。他若不是真心向道,你强要他修仙也是枉然。许多事情,你以为是助他,却不然。”婆婆轻轻抚上了她的头,道,“听婆婆的话,不可犯杀孽,不可惹是非,做每一件事,都要为他设想,知道么?”
绛云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头。
婆婆又拿出了宝扇,道:“十洲一日,人间数载。婆婆这就送你回去,别耽误了时辰。”她说完,宝扇一挥,一股强风将绛云裹起,冲上了云霄,往中土而去。
绛云紧紧抱着怀中的返魂树枝,一遍遍默念着那婆婆的话。不可犯杀孽,不可惹是非,做每一件事,都要为他设想……
……
此刻,中土人间,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几日不停。
那一行上清派弟子赶了几天的路,早已疲惫。何况风雪甚大,更是耗费体力。众人虽有急事在身,也耐不住疲劳,只得寻了一处灌木,休息下来。还未及安顿,就听有弟子惊呼出声。众人前去一看,就见灌木之中,躺着一个人。此人,自是褚闰生无疑。
领队的弟子见状,怒道:“不过是具尸体,何以大呼小叫?”
寻得尸体的弟子怯怯道:“大师兄,你看啊。连日风雪,积雪甚深,唯有这……”他指着那具尸体,说不下去了。
但见褚闰生周围,果真积着厚厚的雪,唯独他身上,片雪未沾,干干净净的。
“大师兄,你看他手中的镜子。”有弟子眼尖,察觉了异样,道。
褚闰生的手中,抱着法宝“七曜昭明镜”,先前绛云为了保护尸身,用宝镜神力护他肉体,才使风雪不侵。但在这些凡人眼中,这神力,分明就是异象了。
为首的男子皱了眉头,思考起来。
“大师兄,会不会是什么咒法?”弟子中有人问道。
为首的男子当即不悦,“我们是修道之人,不可胡言乱语!”他说完,走上前去,想探查究竟。然而,他的手刚触及褚闰生的身体,就被弹了开来。宝镜光华闪现,掀起一地白雪,逼退了众人。
“果然是妖物?!”弟子见状,纷纷拔剑出鞘,紧张地戒备着。
这时,弟子中有人缓缓上前,在褚闰生身边蹲了下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池玄。他不顾同门弟子的讶异眼光,伸手,探向了褚闰生的颈侧。出人意料的是,宝镜并未将他弹开。
池玄仔细检视了一番,开口道:“他并非妖物,只是这面镜子有法力,护着他的身体罢了。”
众弟子面面相觑,为首的男子脸色又难看起来,他开口,斥道:“池玄师弟,师傅嘱咐我们凡事小心,你怎可如此轻率行事?”
池玄站起身子,道:“即无危险,又何必小心?”
“你……”那男子无法应对,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道,“这尸体虽不危险,却有古怪,怕是与道藏有关。池玄,你就留在此地,看好这具尸体。其他人跟我走,继续找寻师叔下落!”他说完,转身就走。众弟子也收了兵器,跟了上去。
“他不是尸体……”池玄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师兄弟们消失在风雪中,神色平静如常。他转头,又看了看地上的褚闰生,继而,从行囊中取出了金创药剂和纱布绷带,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他颈上的伤口。看那伤口的样子,应是蛇咬,只是,这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蛇?
池玄正思索时,却听见声声犬哮,由远及近。他起身,就见一大群山犬不知从何处而来,已将这里团团包围。
一名素衣少年就站在山犬之中,看到池玄,那少年眉头一皱,道:“上清派……”
池玄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少年一眼看到了池玄身旁的褚闰生,眉头皱的更紧:“啧……竟被抢先一步。”他伸手指向池玄,对身旁的山犬道,“杀了他!”
一时间,吠声狂暴,杀气森森。无数山犬一拥而上,攻向了池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