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傅千秋,他还是攻上了昆仑山顶,在他的身后,是数百在附近出没的、化为人形的妖。面对云沧真人等一干长老,他只是纵声长笑。
这,才是他傅千秋。不再犹豫,不再怯懦,不再忍让,不再留有期待。如今在他手中的,只有一把长剑,剑光闪处,片甲不留。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爱,没有恨,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杀戮与报复,似乎要把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一一还尽,似乎要与命运做最后的抗争。就算没有红玉的警告,他也早已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他不求结果,只求进行,就如同一个孤独寂寞的武林高手渴望与势均力敌的对手酣畅一战一样,他只想与命运一搏,大不了就是个玉石俱焚。
这一生他都在受人牵制,都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那么就让他最后与天争一回。我命由我,不由天。
尽管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就算纠集了数百的妖,他们也不可能是昆仑派那些修仙人的对手,他的帮手,只是些修行低微的渺小妖类,而他,甚至连昆仑派掌门云沧真人的半个弟子都算不上,尽管他还是尊他为“师尊”。
当最后被昆仑派众人围在山上退无可退的角落时,他看到自己手下的妖都被一个如同山门一样的巨大漩涡吸入,然后再无动静。
于是他亦知道了这个地方,叫做降魔古镜。
站在他面前的,是云沧真人与昆仑派几乎所有的长老和弟子,而他,也已身负重伤。
不信命么,不信命就是这个下场,他自嘲地冷笑,不过,却依然不信。
眼前的云沧真人已经开口说话:“千秋,看到那扇门了么,那便是降魔古镜,昆仑派用以降妖除魔的法阵。在这里,除了修行极其高深的魔能够侥幸逃脱外,无论人仙妖魔,从来没有人能从中活着出来。”
“那又怎样?”傅千秋只是冷笑地望了望那扇门,犹如一扇命运之门。
云沧真人的声音依然淡淡地却透着威严,“千秋,你若此刻肯将红莲玉樽交出,然后心甘情愿面壁思过,看在华山许掌门的份上,我不再追究,否则……”
“否则,就是进入降魔古镜么?”傅千秋大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虚伪的修仙人除了以多胜少外,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战局又起,傅千秋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只不过受伤之余,却仍是拼尽最后一分力气。
有昆仑弟子已在不断道:
“师傅,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就算交出红莲玉樽,您老人家又怎么能既往不咎?”
“师傅,他本就是魔,降妖除魔难道不是我们天经地义的事么?”
“就算他如今没有夺走红莲玉樽,咱们也不能放过他,否则就是纵虎归山。”
“从前是师傅心软,如今他长大了,已经成魔,就算师傅不忍心,咱们也要亲手铲除他。”
“早就该除却这祸根,大不了咱们先杀了他,顶多就是给师傅骂一顿,面壁思过几天。”
总是云沧真人想要给他留一条退路,那些视妖魔为仇敌的昆仑弟子们却不会放过他,这一点傅千秋清楚得很,因而他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他,只是在嘲笑命运。
终于,还是伤痕累累地倒下,随着包围圈逐渐的缩小,已无力再战,而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便是降魔古镜那漆黑的大门,死亡之门。
没有任何人能够忘却这一幕,降魔古境前,他满身血污,遍体鳞伤,鲜血顺着披散的头发从脸颊滑落,一滴滴落入沉寂的土地。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多么凄凉绝望的讽刺。
他,不是一个英雄,甚至连枭雄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与命运厮杀的年轻人。
在他身后的,是降魔古境,那是一条死路。
“交出红莲玉樽!”
“还不快来受死!”
“将他活捉了交给师傅处置!”
在他面前,是无数昆仑弟子的刀剑,是那些一直把他的尊严践踏在脚下的人们。
他只是嘲讽地向着那些所谓的修仙人一一扫视,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人群中那红衣女子的身上,那是一种无限深情的目光,却带着无奈与凄凉。
然后,他终于转身,向着降魔古镜的大门,缓缓踏进。
“千秋!”从人群中冲出来的是那红衣女子,红玉。一把拉住他的手,使他的身子定在原地。
“就算整个世界背叛你,还有我为你背叛全世界。”红玉从容而微笑地站在他的面前,这句话,让他的心里一震。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挣脱她的手。然后,一步跨入降魔古镜。
在他身后的红玉,却再次抓住了他的手,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力拉他回来,而是跟随着他,随着其中强大的旋风,一同被吸入降魔古境。
身后,是早已说不出话的面面相觑的一众昆仑派人。
降魔古境风,凛冽而萧然。
身旁,是支离破碎的妖魔的尸体。强大而类似漩涡般的狂风吹动他们的身子,早已站立不稳。
本就身受重伤的傅千秋单膝跪地,他的面前,是同样跌坐在地的红玉。
“为什么跟进来?!”耳边呼啸的风几乎听不清说话,可他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双目如要喷出火来。
红玉只是坐在他的面前,耳边狂风呼啸,她的眼中却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既然不能同生,那么同死也是一样。”
“红玉……”傅千秋痛苦地摇头,身边几乎要将整个人撕裂的强大狂风使他已几乎稳不住身形。
远处,是一根绿色光芒如定海神针般的神物,细如丝,长入天际。唯有在它的四周,那些狂风与漩涡才安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那是什么?!”红玉紧紧抓住傅千秋的手,身形几乎已被漩涡卷起。
傅千秋拼尽力气像那绿色光柱移动过去,此刻,他感觉到身体已几乎被那狂风撕裂,抬头仰望那看不到顶端的绿色光柱,不由得一下子呆住了,“这,是传说中神界遗失的伏羲琴上的琴弦么?”
“看样子像是风属性的,似乎它能够操控风的能力,它的周围,风都减小了。”红玉身上的力气已几乎消失殆尽,声音弱不可闻。
“许是琴弦失落时无意中掉入这里的,幸好那帮修仙的人不知道。快来,这里不会被吸入漩涡!”傅千秋一面自己移动到风弦之下,一面去拉红玉。
可是当红玉被他也拉到风弦之下时,便连这降魔古境中唯一的避风之所也荡然无存了,一下子旋风更大了。
“不行,以我们的法力,只能使得它保护一个人。”红玉叹道。
“一个人?……”傅千秋仰望那望不到头的风弦。
红玉轻轻地摇头,任漩涡几乎将自己撕成碎片,同时轻轻挣脱他的手。
“红玉!”傅千秋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抓他,却已力不从心。
“千秋,对不起,红玉不陪你了,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红玉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句话,然后便挣脱开他的手,任自己飞向无穷黑暗的漩涡。
“红玉!”傅千秋的手停留在面前的虚空,早已声嘶力竭,满面泪痕。直到凝视那无底漩涡良久,才喃喃道:“红玉,你走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出去,杀尽门外的那些!让他们的血染红这整个降魔古境!”
身畔,狂风依旧,只有在漩涡中孑然独立的风弦,静静守候那一方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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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的昆仑之巅,是归来的傅千秋。他回来了,回来复仇,回来让昆仑派众人的鲜血,染红那降魔古境。他的面前,是云沧真人,以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昆仑弟子,只不过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他只是随手一个招式,便已将这些所谓的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制服。
并且,他也真的这么做了,随着铺天盖地的功力袭来,昆仑山上下众人皆被掀翻出去,一时间由灵力运起的狂风,犹如当年的降魔古境。
“大家快退,退守三环宝殿!”云沧真人危机中下令。
“那是什么?”秦莫承好奇。
陆云轩解释道:“那是昆仑派最厉害的三重关卡,寻常敌人决计难破,我们先守住那里。”
“好。”秦莫承点点头,然后跟随陆云轩一起撤退。
傅千秋只是淡淡地笑笑,任由那些人退去,因为不论他们退到哪里,已几乎都是他的瓮中之鳖。
这一战,他胸有成竹。不,确切的说,是势在必得。
三环宝殿,第一环,入梦殿。
一梦相思一身叹。
守在这里的是陆云轩。
云沧真人与其他昆仑派长老和弟子以及唐亦箫、洛依云师兄妹将林天枭及其手下妖魔和点苍派众人引开。而陆云轩带领部分精英弟子们守卫在入梦殿。
当然,时梦帘也来到这里,心中,仍是放不下那个念了多年的人。
入梦殿的梦,绮丽依旧。
当傅千秋突破重重昆仑弟子的防守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是并肩而站的陆云轩与时梦帘。傅千秋的笑,神秘而凄冷。陆云轩只是从容地站在那里,手中拎着的已然出鞘的长剑泛着耀耀清光。他身边的时梦帘虽然不会武功,却没有一丝惧色。
“你,还有话对我说么?”傅千秋看了一眼时梦帘,然后叹了口气。
时梦帘从袖中取出那枚鱼形玉佩,道:“这枚玉佩,我每一刻都不曾离开身上,只盼你有一天能够回头,我愿陪你到天涯海角。”
傅千秋摇头,“太晚了,从你我相识之前,便早已注定我无法回头。”
“既然无法回头,前面的路,你可曾想过能否走下去?”陆云轩定定地看着傅千秋,道。
“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下去,不是么?”傅千秋斜眉看着他。
“如果,我愿意跟你走,就算无法回头,你愿意为我停留片刻么?”时梦帘轻轻地问。
“梦帘!”陆云轩转头看看这倔强坚毅的女子。
傅千秋叹道:“驻足片刻又有何用,这世上无人能够停留在原地,就算不想离开,也会被命运的转轮推动着越走越远,到最后再也记不得来时的路。”
时梦帘垂下眼帘,“如果,我愿意背对江湖,与你一同前行,你愿意带上我么?”
傅千秋闭上双眼,微微摇头,“曾经,那个愿意为我背叛全世界的女子已经不再了,我一生注定孤苦,不需要再有谁相伴。”
“如果,我真的能够化作石桥,等候你几个五百年,你愿意从桥上走过么?”时梦帘上前一步,继续问。
傅千秋叹息,“世上千年,不过一瞬,只要你肯转身,也许有人为你也早已等候了几个五百年。”
陆云轩转头,望着时梦帘如水的目光,心中波涛汹涌。
“动手吧。”傅千秋不再看时梦帘,而是转向陆云轩。
陆云轩持着手中的长剑,步步上前。他自知根本不是傅千秋的对手,只求多支持片刻,好让后面另外两环的人做好准备。
剑光,如水映寒霜,清冷彻骨。
“你的功夫已是这一代昆仑弟子中的佼佼者,加深修行位列仙班指日可待。”傅千秋手中招式不停,道。
“成仙非我愿,但愿求得万世太平。”陆云轩的声音从容如同他手中的剑光。
“万世太平?”傅千秋微微冷笑,“茫茫六界,又有何处能万世太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陆云轩凝眉,似乎是在思索他的话,同时不由得手中的剑招一慢。
“同样,有魔的地方便有万丈深渊!”傅千秋话音未落之下,手中招式加紧,陆云轩不敌,一个后退出去,单膝跪倒,已剑撑地方能稳住身形,抬眼出,傅千秋已冲出入梦殿,向着第二处一念阁飞身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