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朔方的雪花零星飘落在人们的衣襟袍袖上,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而是夹杂着丝丝轻柔芳香的气息,带着一种宁静的美。
秦莫承、陆云轩、雪涯、沈明漪四人走在刚刚出关后的辽西走廊古道上,一路随手接着这翩翩洒下的落雪。
秦莫承道:“奇怪,怎么一点都不冷呢,虽然我从没到过关外,不过听师傅说,这里应该是极寒冷的。”
“我倒觉得这里的气候跟江南差不多呢,只是多了这些雪花而已。”沈明漪初次见到落雪,不由得由衷赞叹。
陆云轩望了望天空,道:“总觉得这里应该跟昆仑山是一样的,昆仑山也是终年积雪不化,寒风凛冽,没想到这里的气候这样宜人。”
雪涯低头着入手即化的飘雪,道:“或许真的如心灯禅师所言,这里是由于藏有伏羲琴弦和纯阳离火刃的缘故,才使得气候一点也不冷。”
“可是这样不是很好么?为什么松辽派的人们还会为此和白山派大打出手呢?是习惯了寒冷的气候?”沈明漪不解。
陆云轩道:“我们这才刚刚出关,或许到松辽派与白山派所在的地方,气候还会更加反常炎热呢。”
秦莫承向四周看看,又望了望头上即将落山的日头,道:“我们来的这一带尽是荒凉的山石,连一家客栈也没见到,估计今晚又要露宿街头了。”
“是啊,”陆云轩叹道:“关外不比中原富庶,大多是这般的荒凉,村镇也比较稀疏,不过还好不是露宿在冰天雪地。”
沈明漪在飞雪中转了几圈,尤似翩翩起舞的彩蝶,“我们今晚便在这附近找快空地歇下吧,我想好好看看这落雪呢。”
“带着你这江南的大小姐到关外餐风露宿的,不晓得回去后沈庄主会不会打死我。”秦莫承轻叹。
沈明漪:“怎么会呢,能有机会见识见识这中原内外大江南北的风景,是我从来不敢奢望的。”
陆云轩看了看前方的一片林子,道:“这关外的风景看来不止有雪,还有林子,咱们今晚就在林子里避一避风雪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一直以来,一路上都是陆云轩安排食宿的,陆云轩作为这四人中年龄稍长,也更见多识广的人,无论大事小事,大家也都让他来拿主意。陆云轩也不负众望,这一路上把大家照料得很好,虽然江湖险恶,可四人结伴却也是欢快的旅行。
月色初上,四人在林子里找了块干净温暖的地方各自歇下,透过林间的枯枝望着头上散发着清清冷光的朔月,沈明漪抱膝坐着,静默不语。
秦莫承本已躺倒睡了一会,忽听得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女子叹气声,睁开眼来,正看到沈明漪望着天空的月亮发呆。
于是秦莫承起身,凑到她身边,“又不是初一十五的,对着月亮叹什么气?”
沈明漪明亮的双眸抹上一层忧郁,“不知道家里爹爹怎么样了,兄长应该已经到家了吧,不知道点苍派有没有来进犯,大家安全与否……”
秦莫承叹道:“出来了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沈庄主的安排定然是没错的。”
“可是,如果爹爹他们有危险,我却不在身边……”沈明漪垂下头。
秦莫承劝道:“就算你在身边,也只是多了个危险的人而已。你还记得云轩哥的飞鸽传书么?不对,是飞鹰。”
“当然记得啊,怎么?”沈明漪不知为何他此时提起这个。
“临走时云轩哥把昆仑派用来传信的这些神隼给沈庄主留下了两只,如果有事,那些神隼会来找我们的,你可别小看它们呢,无论咱们走到哪,它们总能找到咱们。”秦莫承笑道。
“真的么?这是怎么做到的呢?神隼只是普通的啊,又没有也跟着昆仑派的弟子们一起修仙。”沈明漪万分好奇。
秦莫承解释道:“其实说出来就没那么神秘了,我也是在余杭才听云轩哥说起的。他们昆仑派在各地都有分舵驿馆,出师的弟子在各处驿馆留守,那些神隼就是驿馆养的,并且训练它们飞往指定的路线,比如说,有的专门且只会飞往关外的某些地方,这样一来就好找多了。”
“原来这样,想必也花了不少心血呢。”沈明漪不由得称赞。
林子的另一端,雪涯正倚着一颗树干歇息,透过月色望见不远处秦莫承与沈明漪这两个促膝交谈的身影。他们该是快乐幸福的吧?她静静地想着看着,不由得微微出神,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温暖踏实的脚步声正走来,然后俯下身,将长衫披在她身上。
“怎么还不睡?”陆云轩将外袍披在雪涯肩上,然后蹲下身问道。
雪涯微微一惊,目光中流露得似乎对陆云轩还是有着几分敌意的,至少说是有些警惕。
陆云轩也看出几分,微微笑道:“怎么,觉得你好像怕我?为什么看我的目光与看莫承不一样?”
雪涯沉默片刻,终于道:“你跟翩o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云轩一怔,没有想到她竟会问这个,于是坦然道:“只是偶然在路边摊位相遇,我把想买的东西让给了她,于是她送我一面铜镜作为谢礼罢了,并无深交。”
雪涯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淡淡地点头,似乎多了几分信任。
陆云轩静静在她身边坐下,斟酌了片刻,问道:“你好像很不喜欢翩o?”
雪涯不答他的话,却微微好奇地望向秦莫承和沈明漪的身影,然后像他轻轻问道:“他们感情不错吧?”
陆云轩有点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想了一下笑道:“两个孩子而已,像是不错的玩伴,他们认识不比你早。”
雪涯幽幽问,“莫承对沈姑娘很好吧?”
陆云轩道:“怎么忽然这么问呢?不过莫承师弟虽然看起来有些任性贪玩,其实心肠很好,很会替他人着想。”
雪涯点点头,不再去看秦莫承与沈明漪,停了一会,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道:“有人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的。如果这世间的感情都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又何必上穷碧落下黄泉呢。”
陆云轩静静听着,若有所思,“是谁上穷碧落下黄泉?”
雪涯摇头,“我所见所闻中的感情,都那么艰难辛苦,不论是男女之情,还是亲友之情。”
“说来听听可好?”陆云轩对这来历未知的神秘少女一直很好奇。
雪涯道:“你可曾知道这次我们要去查访的纯阳离火刃的来历?”
陆云轩想了想道:“纯阳离火刃是神界之物,我们虽是修仙之人,却也只道听途说一二,未尝得到证实。我只知道离火刃与神将天楚、澄梦渊、伏羲琴都有所关联,似乎也是民间逢凶化吉的一种信念。”
雪涯点头,道:“如你所言,神界有数百宫阙殿堂,澄梦渊便是其中一所,是伏羲琴的藏身之处,澄梦渊所住神族的职责也是守护伏羲琴不被外族抢掠。而这些宫阙殿堂中还有一所叫做凌波殿,与澄梦渊相距不远。凌波殿便是神将天楚所在的地方,纯阳离火刃正是他的兵刃,凌波殿神族的使命便是守卫其关塞要到,抵挡魔族的侵犯,同时辅助澄梦渊的神族,一同守护伏羲琴。”
陆云轩越听越是感兴趣,“雪涯,我早料到你不是凡人,想必也是这样的神族?”
雪涯轻轻叹道:“我不算血统纯正的神族,只是我与澄梦渊有些渊源罢了。”
“那么天楚又是什么样的人呢?”陆云轩问。
“天楚……”雪涯沉思着,声音带着一丝向往,“他是一个英雄。虽然我从没见过他的样子,但是神族前辈们都知,他的法力威震六界,名声远播万里,为人也是极好。”
“听闻他因与魔界大战而牺牲,真是太可惜了。”陆云轩心底有种扼腕的叹息。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情字,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雪涯轻叹。
“天楚有心上人?”陆云轩诧异,“我听家师言神魔之族不是禁止男女相好么?”
雪涯道:“确实如此,但只是不能在一起罢了,谁又能左右人心呢。天楚的心上人原本也是神族的一名女子,只是他二人的事在神界引起不小的影响,在无数阻力与禁令下依然坚持着,后来天帝严禁他二人来往,使得那名女子流落六界之中。”
“啊!”陆云轩惊异,没有想到神界的条令竟也这般严苛,忙问,“天楚有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天楚是神界第一将领,对抗魔界的主力打手,天帝看在他虽然心有所念,却也没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于是也就不追究了。”雪涯道。
“那后来呢?”陆云轩很想知道这些事的前因后果。
雪涯道:“后来,魔尊率人进犯神界,来争夺澄梦渊的伏羲琴。天帝派凌波殿支援澄梦渊,于是
天楚和凌波殿的另一位神将翎溪来到澄梦渊与魔尊大战。”
“就是那场人尽皆知的澄梦渊的旷世之战?”陆云轩问。
“不错,”雪涯道,“原本,以天楚的法力对抗魔尊,是不至于牺牲掉自己的。”
“那又为何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陆云轩不解。
雪涯静静凝思着,似乎那些事她亲身经历过一般,“战局紧要时候,天楚的心上人忽然出现,来帮助天楚,当时与天楚同去澄梦渊的还有凌波殿的一位高手翎溪,然后魔尊忽然同时向天楚的心上人和翎溪,以及澄梦渊的族人下了杀手。”
“那结果呢?”虽然已是过去的事了,陆云轩却像是听着刚刚发生过的事一般,神情十分紧张。
“结果……”雪涯微微低头,眼中流露一抹忧伤,“天楚为救他的心上人,硬挡了魔尊一招致命的杀手,从此魂魄消散。”
“原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心上人……”陆云轩沉默的片刻,似在叹息,又问:“那么这场大战的结局呢?”
雪涯略略伤心地摇头,“天楚阵亡,翎溪也身受重伤,澄梦渊的主人容萱女神散尽毕生法力,使伏羲琴的琴弦散落于六界各地,令魔界没有得手。”
“那么天楚的兵器纯阳离火刃又怎会流落人间?”陆云轩感慨半晌,忽然问道。
“自那一战后,纯阳离火刃便被天楚的心上人带走,离开神界后,她也来到人间。”雪涯道。
“想来那也是个痴情女子,如今只有那纯阳离火刃作为纪念了。”陆云轩轻叹。
“但是纯阳离火刃终究不会落在她手上的。”雪涯说这句话的神情淡淡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为什么?”陆云轩问。
“因为它属于凌波殿。”雪涯抬头,望向遥不可及的夜空,陆云轩感觉得到,似乎她的身上有着一种使命,守护与抗争的使命。
陆云轩沉思着,半晌没有说话,雪涯却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道:“如果拿不回伏羲琴,我就没法回家了……”
“是谁派你来拿伏羲琴的?”陆云轩问。
“天帝与澄梦渊的长老。”她停了停,只是轻描淡写地道。
半宿交谈,一夜露宿,次日醒来时,太阳已经高升。众人收拾行装,继续往东北方向而行。
“怎么越往北走越热呢,北方的冬天不是一直要延续到阳春三月么?”秦莫承微微皱眉,拿出携带的水囊分给沈明漪和雪涯,望着前方早已化成河流的雪原,然后疑惑的目光又看看陆云轩。
陆云轩清楚,秦莫承那小子凡事有什么不明白的时候,都会用这种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可问题是,他陆云轩自己也不是万事通,看来果然如心灯禅师所言,这里的气候炎热与纯阳离火刃和伏羲琴弦有关。
“这哪里是关外的初春啊,明明像是三伏天,昨天的路上还有雪花,今天连水都干了。”秦莫承不禁又开始想念华山的一年四季如春了。
沈明漪忽然道:“怪不得松辽派要找白山派的麻烦呢,这样的天气……如果真是由于白山派收藏了纯阳离火刃所致,那确实万万不该。”
陆云轩鼓励道:“前面就是松辽派了,过了这松辽派所在的镇子,就是长白山脚下的白山派了,大家坚持一下,明天就能赶到白山派打听情况了。”
说完,他望了一下走在身后的雪涯,却见雪涯气色如常,似乎没有一点难以忍受炎热的感觉。
又是一日奔波,四人在挥汗如雨中站定时,前方面对着的已是白山派的大门了。白山派并不像是中原的武林名门一般修建的恢弘壮丽,这个远在长白山脚下的古老门派有着关外人独有的雄浑大气建筑以及民风淳朴的木栏围墙,守院的几名弟子也是高大威猛的关外汉子身材,只是与这景象不相符的是,他们并没有传说中穿着冬季的棉袍皮袄,而是几乎赤膊,或是只着一条短卦,诚然,这里的气候已经不像关外了。
“这长白山下的武林名门气魄果然不亚于中原,只是风格看起来不那么一样。”沈明漪仰望高大的门派建筑,微微出神。
“听师傅说,这里的人有很多信奉萨满教,因此多少还是有些异域风情的。”秦莫承道。
“要是我再跟人说你从前很少出过华山,那别人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疯子!”陆云轩笑道。
步入白山派大门,秦莫承等人通报了来历,跟着接引弟子来到白山派大厅之中。
端坐于大厅中的白山派掌门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穿一身锦帛布袍,袖口衣襟镶着银线,其庄重而略显高贵的气质与门外那些弟子大不相同。
“昆仑派弟子陆云轩、华山派弟子秦莫承拜见杨掌门了。”陆云轩施礼,报上姓名。
面前的男子起身还礼,“在下杨绵德,昆仑派和华山派都曾与我有些交情,几位不必多礼。”
秦莫承看向杨绵德,心想,都说关外人威猛粗俗,不过还是眼见为实,面前这杨掌门却是礼数周全,看起来素养极高之人。
杨绵德向几人看了一眼,道:“几位的来意,刚才我已听说了。若是别人为此而来,我决计不会承认纯阳离火刃之事,不过既然是昆仑派和华山派的朋友,在下不妨坦诚相告,纯阳离火刃确实在敝派。”
四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秦莫承问道:“那么伏羲琴上的琴弦呢?”
“琴弦?……”杨绵德露出惊异的目光,不过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脸上被疑虑所取代,秦莫承和雪涯所看到的,是眼中欲言又止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