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记事起,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一个哥哥。
哥哥告诉他,他们的族人都已经死了,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印象之中他们一直在流浪,从一座城池走到另一座,从荒无人烟的草原到同样荒芜的沼泽。
他曾经问过哥哥,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哥哥说,他们要去找一个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们找了很久,最后在一座城镇安顿了下来。那座城镇里面住着的人们也是搬迁而来,说是沧玄族之人,那是一个很古老的氏族,当初四大氏族纷纷被灭族,沧玄族便是其中一族寥寥活下来的人。
那些人待他们极好,两人在那处过了很长的一段快乐日子。
后来他渐渐长大,开始懂得了许多东西,他自小吃了许多苦,所以对待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他十分的珍惜。
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沧玄族城内燃起了一场大火,火舌翻滚肆虐,族人们惨死在城中,他看得神魂欲裂,被人硬拉着逃命,但他却没有随众人一起离开,他记得他哥哥还在城里,他要回去找他。
但他没有想到他回到那火场,看见的会是哥哥一剑斩向族人的情形。
那被一刀割开喉咙的族人他是认识的,那人老婆跟别人跑了,孩子也被带走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子女,便将他和哥哥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经常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但现在他死了,被他的大哥亲手杀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大哥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熊熊大火之中,他看到他平日里温和的大哥回头朝他看来,那双眼冷然若霜雪。
大哥对他道:“湛隐,你若是想恨我,就恨吧。”
“恨我,然后打败我。”
说完这话之后,曜魂转身离开,再未看他一眼,冷情绝义,好似当初那个温柔照顾他的兄长从未出现过。
一夕之间,湛隐就长大了。
再不是沧玄族城里腼腆羞涩的少年。
他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冷漠之人。他离开了自己所熟悉的地方,开始疯狂的修行,他踏遍了这世间的山水,只是想要找到那个曾经是他大哥的人,他要问清他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想要手刃那人,替沧玄族所有不甘的冤魂报仇。
很多年之后,他开始听到关于自己大哥的各种消息。
曜魂天资聪颖,又得了许多奇遇,实力一再突破,这天下可说没有几人能够做他对手。
湛隐将关于曜魂的一切都记下来,然后一个人默然无言的修炼,他发誓他一定要打败曜魂,不管要过多久,不管需要付出多少。
但他没有想到在漫漫无尽的复仇之路上,他能够遇上珊深。
初遇的时候珊深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坐在树梢上晃荡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让绿叶掩映着,她就像是枝头的鸟,灵动而艳丽,带着湛隐多年未曾见过的天真无邪。
“你每天修炼,不累吗?”珊深问他。
湛隐摇头。
珊深数着自己的指头,认真道:“我在这里看了你十八天了,你每天都在修炼,从太阳升起来一直到落下,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湛隐道。
珊深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好似有些烦恼,又有些不解。
自那天以后,珊深每日都会来看他,带着些零零碎碎的零嘴,湛隐修炼,她就在旁吃东西,跟枝头的鸟儿玩,或是折了一片树叶吹些轻快的曲调。
他们就这样喜欢上了彼此,而这样的日子却并不长。
关于曜魂的消息又传了过来,曜魂与樾白大战一场,最终落得重伤下落不明。湛隐知道自己必须要去一趟,曜魂死了他便收尸,没死他便报仇。他辞别了珊深,并让对方等他,三个月之内,必然回来。
只是事情总未能如想象的那般顺遂,曜魂因此一劫境界竟一再提升,终是跻身神列,他未能够杀死曜魂,反被对方重伤,而等到他带着满身疲惫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珊深也不在了。
樾白开启归神阵,整整三座城池的人成为了阵法的祭品,灰飞烟灭,而珊深便在那其中。
一夜之间,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就连那仅存的温暖也失去了。
又是多年过去,湛隐终是成了神,一如所以神祇一般冰冷无情,当初的少年终于成为了时间尘埃里的一抹残影。
后来,灭世之劫,他与其余两个神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假意合作灭世,却谁也不曾看得惯谁。
再后来,神界与人界两分,曜魂有意避开湛隐,二人再未见得上面,湛隐终日沉默不语,他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回去,终有一日会打败曜魂,也终有一日会找到转世之后的珊深。
很久很久之后,他在烈焰谷的山头,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让他等了万年的人。
那遥遥的对望,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那少女面上带着无比熟悉的笑意,好似与万年前枝头坐着的身影重叠了起来,她对他说:“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湛隐看着她,像是在看这世间最好最美的珍宝。
今后千山万水,再不必他一人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