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和藏锋在半空相交, 周围的空气顿时受到了剧烈的震荡,如同沉重的石子投入了原本平静的湖面中, 划开一道又一道涟漪。
而空气中的涟漪,就是不断波动的灵气。它们被剑气所承载, 铺天盖地的向客栈中所有的人席卷而来。
柳既明属于金系修士,杨云清也是,二者同样是天姿出众,功法强势,这蓦地放射出来的剑意充溢四周,带着不容置喙的侵/略气息,不遗余力的扫荡过每一个角落, nn然, 锵锵然。
“师尊……我真的以为……你会把她带回来……”杨云清的虎口处被震的一阵剧痛,他被剑气所伤,虎口裂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血蹭到了剑柄上, 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形状。
“被谢师姐追着的人是你, 被赶下宗门的时候她最渴望见到的人是你,把太素修复好的人是你,和贺掌门决裂的人是你,说要去找回谢师姐的人是你,明明白白对世人说,找妻子的人也是你……”
被谢师姐追着的人是柳既明,但是柳既明从来都不知道回头看她一眼。
被赶下宗门时, 谢师姐最渴望见到的人是柳既明,明明同在宗门中,可是他在闭关,谁也不见。甚至在出关后,都没有过问谢师姐的安危。
把太素修复好说要找到谢师姐亲手交给她的人是柳既明,说谢师姐是他妻子的人是柳既明,所有的那个人都是柳既明。
但是……杨云清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师尊……师尊……我搞不明白……”杨云清一向是风清月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即便是挨打也不会露出半分的萎靡和愤然。
然而,现在的他,再睁开眼睛时目光中有了和柳既明同样的意味。那是深邃的海面下,藏不住的波涛暗涌。他对谢瑾瑜的称呼也由师娘,彻彻底底变成了谢师姐。
“最后,回到苍羽门说要讨伐谢师姐的人是你,亲手诛杀谢师姐的人是你,逼着她跳崖自爆的人是你,将她带回宗门不惜自损修为救她的人也是你……师尊,我不明白。”杨云清抬头,目光之中一片雪亮,“如果不要谢师姐,为什么,为什么不放开她?”
杨云清将那一口的苦涩咽下肚子里。
为什么被谢师姐追着的人,不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的话……
谢瑾瑜醒来后,他曾经对她说过,真是怀念,那段在苍羽门一同度过的时光。那时候,谢瑾瑜是宗门的大师姐,青遥峰木修容的首徒,杨云清是不被柳既明接受的尴尬弟子,委屈的被收留在青遥峰。二人吵吵嚷嚷,每天定时到闻玉峰看望那个,他们一心想要见到的人。
他说,“谢师姐,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说,“谢师姐,你以后可要教我怎么用成语啊!”
他说,“柳前辈!柳前辈!你再打我一下吧!”
他说,“柳前辈,拜托你收下我吧!拜托了!”
他说……
他说,“师尊,谢师姐被送上堕仙台,赶出苍羽门,修为尽废。”
他曾经日复一日的看着日头从青遥峰的东边缓缓升起,霞光第一次在天际亮起,绑着青色发带的谢师姐挑着水从山上跑下来,发带顺着她的青丝一摇一摆。
他看着柳既明剑锋冷冽,一袭红衣如火,站在闻玉峰的峰头,满目之中都是冰霜。
“师尊,我后悔了。”杨云清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说给过去的自己听,还是说给眼前的柳既明听,“我后悔了,我不该告诉你的,我不该告诉你,师姐在魔窟。”
当时流照君的恶名传播天下,他作为柳既明的亲传徒弟,闻玉峰的首席弟子,除魔卫道当仁不让,自然想要斩杀这个女魔头。此时,柳既明已经离开苍羽门,到处寻找谢瑾瑜的踪迹。
没想到,来到魔窟见到流照君的时候,会是那副样子。
杨云清冒着生命危险将这个消息传到了柳既明的身上,柳既明才会潜入魔窟,来到了谢瑾瑜的身边。
杨云清真的天真的认为,柳既明一定可以把深陷泥潭的谢师姐带出来,带她会苍羽门,贺掌门会原谅她,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个样子。
当时,他一定会留在魔窟,他一定不会把消息传给柳既明,他会守在谢师姐的身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柳既明双目之中几乎赤红一片,他盯着杨云清,全身暴露的杀意,几乎顷刻间可以让一座人类的城池,灰飞烟灭。
“你喜欢她……”
“你早就喜欢她……”
他一字一顿,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杨云清直视着柳既明,目光之中晴朗一片,他说的淡然又诚恳,“我早就无情无爱了。我已经丧失了爱人的权利。”
如果能早一点就好了,如果早知道如此,他一定跪在闻玉峰上,求着柳既明放过谢师姐,如果这么不想要,那就给自己吧,总会有人愿意爱她、疼她。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他再也没有了爱人的冲动和本能。在魔窟时,为了能把消息送出去,他早就一无所有了。
杨云清抬起头,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心痛,会难过。但是没有,他没有。眼眸之中是一片深海,埋没了所有的生机和暖意。
太迟了,已经太迟了。错过就是错过,正如柳既明和谢瑾瑜一样,不知道为何,两人兜兜转转,到了谢瑾瑜已经失忆了,才走到了一起。
正如这份已经消失殆尽的情感,已经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痕,早就不疼了。
这几年来,人人都看得出杨云清的剑法,和早年柳既明的越来越像。早年柳既明修习杀伐之道,最是要无情寡义,冷情冷性,既是天性使然,亦是修炼之道。
但杨云清不同,他的性格比之柳既明来说要急躁,更是多情的多。他开朗,话多,笑起来永远像个孩子,从这点上,和柳既明的修行之道是不相符合的。但是杨云清执着、勤奋,却是极为可贵的,故而柳既明才会收他为徒。
杨云清的藏锋,是一把泛着金色的重剑,其上神龙盘踞,剑气充盈的时刻,宛如有长龙从剑锋处一跃而起,寻常的弟子根本拿都拿不动,更遑论拿起它作战了。所以,杨云清的剑意乖张,热烈,就像他的人。
柳既明的剑却冷冽刚劲,亦如其人。
现在的杨云清,却再也不是那个热烈的剑修了。他手中的剑越来越冷,像是燃尽的火焰,只剩下冷却的灰烬,那是从头冰冻到尾的寒冷。
世人都说,他越来越像柳既明,担得起后起之秀这样的名头。只有杨云清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心中的那团火焰,早已熄灭。
柳既明控制不住的双手颤抖,心中气血翻涌,恨不得喷薄而出,那压抑不住的狂躁之情就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
他却被杨云清的话深深刺痛。
“说要找谢瑾瑜的人是他,说要讨伐手刃谢瑾瑜的人,也是他……”
这是无法挽回的错误,也是他一直极力想要掩藏的真相。就好像,只要眼前的那个人不知道,她就会一直快乐下去,笑眯眯的在宗门中等待他回来。
他们就会一直这样牵着彼此的手。一如从前。
“师尊,别打了……师兄,住手!”素衣满脸的惶恐,她抓住自己的子乌剑,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阻止二人。
但是柳既明和杨云清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两个人拿出最原始的本能,只想将对方吞入腹中。一招一式,散发出冷冽的杀意,一招更比一招寒冷。
“哗”的旁边的桌椅应声而碎,柜子前的酒杯摇摇晃晃,瓶身已经被裂纹侵袭,几乎承受不住任何的打击。
谢瑾瑜脑子里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的,一言不发。
两个人男人打架时仍然很克制,无论怎么打,怎么也绕不到她的身上,就好像在她这里形成了一个平静的风眼,万般风暴从她这里拔地而起,却任由着她,牵扯着,身不由己着,岿然不动。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柳既明不想让自己恢复记忆的原因吗?
是了,倒也说得通……
自己那副放浪的样子,说是要讨伐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那个会在他心底悄然危险的谢瑾瑜已经死去的话,那个放浪形骸的流照君当然什么也不是了。
可是,那记忆中,他们分明……分明是……
那个时候,柳既明被流照君拆穿身份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反抗过,那个时候,他的眼神里,明明是有自己的。
为什么,最后又要手刃自己?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临渊君扔给她的药方,杨云清说,他从魔窟出来后,就再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流照君有个专门的药炉,最爱炼制各种稀奇古怪的丹药……
难道是?
谢瑾瑜蓦然想通了什么,抬起了头。
却听见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整个大地都轰然作响。
“柳既明!是修仙界的柳既明,那狗崽子来魔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