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依着蓝衣人的话,闭眼静思。
忽又听他道:“道友可是来应试仙道院?”
林疏:“嗯。”
他应了一声,忽然又想到,这考试系统从一开始就喊他“道友”,莫非还自带了识别功能。
“既如此,”蓝衣人清了清嗓子,“第一试之一,气机流遍大周天,道友请。”
林疏感受着体内经脉穴位,果然通畅无比,与现实中的那具躯体不同。
大小周天乃是养气入道的基础,小周天人人可做,大周天则要复杂一些,是需要熟能生巧的功夫。呼气,气聚丹田,沉至气海,下涌泉穴,再吸气,沿督脉过三关,上达头顶百会穴,最终会于舌尖,循环运行。每一流派的内功,在具体路径上微有差别,但最终结果相同:奇经八脉,七百二十大穴,皆有气机流过,周而复始,绵延不绝,每经过一次大周天,体内气机就会深厚一分,所谓“修为”,便是在周天运行中日积月累而成的。
林疏被他师父带回家以后,就开始学认穴位,走大小周天,因此这一回颇为顺利。
蓝衣人击掌赞叹:“道友这必是从小打下的根基,在下佩服。第一试之二,请道友细听。”
只听他轻声吟诗:
“中冲孤雁破云霄,几度劳宫破寂寥。
转过大陵来间史,曲泽天池莫招摇。”
这诗的意思显然是要将气机由手中冲穴流转到胸腹天池穴,中间须过劳宫、大陵、间史、曲泽四个大穴,路径中规中矩,不须如何曲折,林疏照着做了,途中想,也不知大字不识几个的李鸡毛李鸭毛二兄弟能否听懂诗词。
待他做完,那系统立刻吟下一首,如此五次,算是过了这一试。
系统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第一试之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道友切勿睁眼,先运大周天。”
林疏依言做了,忽觉后背被人以手指连点,封住肩井、章门几个大穴。
修仙之人,若天赋有问题,或是受伤、中毒、修炼出现岔子,穴位经脉很容易便会出现问题,妨碍大周天运行,此时就要以气机冲破穴道,拓宽经脉,或是改道其它经脉,一切全看这人对气机的控制能力如何。
林疏控制体内气机硬生生冲破肩井处障碍,绕过章门,取天宗,勉强走过一轮大周天,然后缓慢靠大周天聚气,渐渐冲开风门。肩井、风门既开,章门处的障碍便已松动,几个大周天后便不攻自破了。
系统又是双手疾点,封住几处关键经络。
——这第一试原本就是考验基本功,因此不论系统在经脉穴位上如何做手脚,总归有法可循,几个来回下来,障碍都依次被林疏突破。
系统轻道一声“好”,就在林疏以为这一试已经结束时,忽然察觉到身前一阵疾风袭来,直取胸腹间“膻中”死穴!
他的动作比直觉更快,刹那间错身躲过那根手指,右手向前,擒住系统的手腕,使他不能寸进,然后睁开了眼睛。
系统被他制住,眼中含笑:“道友原该静坐,不能出手。”
林疏放开系统的手:“不该任膻中受伤。”
膻中为气机聚集之地,就算是走火入魔,只要不是倒行逆施的大岔子,膻中就不会出事,而若是外力致使膻中受损,半条命就已经没了,修仙更是无望。
系统笑道:“极是,道友已经看破迷局,果真机敏。”
林疏:“......”
这个系统,还会骗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图灵测试。
正想着,系统语气关切道:“道友乏了么?”
林疏:“不乏。”
系统:“那我便即刻开第二试罢。”
——怕是真的能通过图灵测试。
也不知道要多深奥神奇的阵法,才能搞出这样一个上陵梦境来,至少,他上辈子所知的那些东西是不够的,这个世界的道法,恐怕比上辈子自己见过的丰富许多。
哦,他上辈子只见过一个门派,一个修仙的人,便是自己的门派和自己的师父。老头子曾提起,原也是有别的门派的,只不过他们都太没有出息,找不到好徒弟,渐渐没落成了凡人,战争年代又失联了一批,现在整个仙道便只有咱们门派一根独苗了。
——自己这一根独苗又为避雷针所害,被天道发配到了这里,原本那个世界里的仙道,怕是卒了。
系统:“道友?”
林疏回过神来。
系统笑:“道友真可爱。”
林疏:“......”
这系统有点问题吧。
“第二试,”系统与他盘膝对坐,道,“请解‘忘我’。”
他一身蓝衣,笑得和和气气,看着林疏的眼睛,让林疏感到很是不自在,但想着这是一个虚拟的影像,也勉强能接受了,说话时便不像与活人说话时那样困难,可以顺利地答名词解释题。
“静坐之时,内外凝然,化身虚无,与天地......”
到了“天地”这里,他顿住了一下,想自己往日静坐观冥的时候,也并没有像典籍所说那样感悟到天地,只不过是空空荡荡的发呆罢了,便略过,道:“化身虚无,忘物,忘身,是为忘我。”
系统点了点头,下一问却甚是刁钻,像是专门按照他上一个回答而定的:“请解‘天地’。”
这题却不好答,因为这两个字在不同的语境下往往含义不同,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从比较玄学的角度来答:“上不可达之地为天,下不可达之地为地。”
系统若有所思道:“照道友所言,人力有穷,终有不可达之地,人生天地间,便如生在一樊笼中,穷尽一生,无法得窥樊笼外之物,可对?”
林疏点头。
系统咧嘴一笑:“既如此,道友请解‘逍遥’。”
林疏:“......”
这系统成了精吧。
他照着自己的理解解释,系统再找出他回答里的盲点,刁钻提问,如此十几个往来,问得越发咄咄逼人,林疏诚实回答,虽然有表达不出来的地方,但好险也算招架住了。
说第二试共二十问,林疏数着个数,到了第二十个,系统却没有继续刁钻下去,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请解‘天行有常,人道有为’。”
林疏惘然了。
他想起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前一天的晚上,他师父刚教过“天行有常,人道有为”。说是整个天地的运行自有其规律,自古如此,就算现在的那个什么什么“科学”,也是在研究这些东西。而人生天地间,凡人抓住这些规律,顺应而为,如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便可以从中获利,修仙人则俯仰于天地间,感悟这个“常”,与之同化,心境、修为皆会有大大进益。
那一天,他和之前的所有日子一样,观冥,练剑,默默上学,听课,放学。
上了什么课,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放学铃响,潮水一般的人群黑压压涌出教学楼,他被人潮推挤,从教室推到楼梯,又从楼梯推到校门,混沌茫然间抬头看天,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这样被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洪流裹挟向前,所见、所闻、所历的一切,愿意或不愿,做或不做,都是这洪流的一部分,而他身处其中,并不能做什么。
整个天地的运行自然有其规律,但那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系统此刻的目光过于温柔慈和,它又不是现实的人,林疏本想按照师父所教的那套说辞作答,对上这样的目光,竟缓缓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了。
“人生天地间......”他道,“如滴水......在江河中,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是人道有为。”
系统缓缓点头,目光温和,让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江河终入海,是天行有常。”
系统温声问:“道友,还有吗?”
林疏诚实道:“我不会说。”
系统又问:“天行有常,人当如何?”
“不如何。”
系统再问:“天行有常,你又如何?”
“不如何。”
系统大笑。
他上上下下将林疏打量一遍:“天行有常,你不如何,道友,你有好一颗浑然天成的道心,天生便离于人群,合该求索大道。”
林疏不想说话。
他以前觉得自己有精神疾病,该去看医生,他师父也说这是自己有一颗天生的道心,无需烦扰。
师父这话做不得准,就好比他也觉得自己的师父应该有些身体疾病,该去看医生,老头子非说这是大限将至,天道召我,结果突发脑溢血,属于意外死亡,并未寿终正寝。
系统继续道:“天道于你是樊笼,是江流,便脱出天道,何如?”
林疏道:“随便。”
系统却似乎全当他默认了,站起身,向他一作揖:“君心似铁,无转无移。道友,你之道,是大道。大道孤独,无亲无友,且珍重罢。”
他目光温和干净,带着殷殷关切与期许,让林疏心头泛上一丝茫然的委屈来。
他心道,我没有,我是真的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