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德悲泣之下, 眼眶通红,涕泪横流,儿子杜恭俊给他递帕子, 他还不要, 康熙给他递帕子, 他也不要,等胤礽小心翼翼凑上来,给他递帕子, 别扭的老头儿终于拿过了帕子, 将自己给擦擦体面。
他的叹息, 沉重得如同厚重的钟声, 透过无情的时光, 给予众人警醒。
“时间一晃而过,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当年多么艰难, 都熬过来了,如今, 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太皇太后,她是笑着走的吗?”
说着说着, 已是再次哽咽出声。
康熙安慰他:“是,是!皇祖母是笑着走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 ”杜立德连声应是,望着这灵柩,仿佛还能回忆起当初太皇太后请他出山时的模样,他喃喃道:“臣再过不久,也会去底下见她了, 去见先帝,见太皇太后。”
康熙哑声道:“杜太师说什么话,您还老当益壮着!”
杜立德苍白的面容,一看就是大病未愈,他笑着问康熙:“皇上可还记得,当初太皇太后请臣教导您时说的话?”
康熙怔了怔,点头:“朕记得。”
她让朕好好听,好好看着,莫要急于一时,跟着太傅好好学习。
要保重自己身体,若再像之前学习到呕血,她舍不得惩罚孙儿,却要惩罚太傅,责怪太傅不劝说皇上劳逸结合。没了健康的身体,何谈执掌朝政,何谈那位雄心壮志的未来?
她说哪一天鳌拜除去,那些不安稳的藩王被削,平了台湾,我才叫有脸去见先帝,去见太宗了。
她说……
“太皇太后说,要等到大清盛世来临,世道安定,想看看像杜立德这样的肱股之臣布满朝堂的光景,”杜立德流泪不止:“子子孙孙都好好的,臣都记得,后面的,臣也记得。”
任何痛苦,都不能阻止我们玄烨向前走,你要坚强,更坚强一些,做皇帝可不能软弱,更别像小女儿一般哭哭啼啼,那样玛嬷见了可不会安慰你,只会骂你、嫌弃你。
康熙给他说得,眼眶通红,过了许久,可终于平静下来。
再望一眼灵柩,似乎已经明了太皇太后临去前做了些什么。
身后是逐渐成长的儿子们,前来哭灵的,是朝廷的肱骨重臣,他们有的为礼而来,有的真心实意想起太皇太后的好,悲色难掩。
太子眼眶红彤彤的,扶着杜老太师,正以担忧的目光在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唯恐他们两哭出个好歹来。
康熙轻叹一声:“朕,知道太师想要说什么了。”
这位老太师啊,是皇玛嬷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呢!
要让他瞅见自己放纵情绪,疏忽身为帝王本该有的理智,将消息送到地下,那皇玛嬷岂不真的要骂他、嫌弃他了?
从家乡一路颠簸着赶路至今,杜立德体力到极限了,哭灵伤神伤身,大病未愈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靠着胤礽,身上已经微微颤抖。
胤礽急得用胳膊肘去扶他,他瘦巴巴的身形裹在冬衣之下,空荡荡的,哪儿还有前些年时的富态?
杜太师回家乡颐养天年,一晃眼竟已苍老至此。
帝王面露不忍,对身边人嘱咐下去:“杜太师大病未愈,身体受不住,快扶他去歇息。”
“令太医给太师诊治。”
哭灵日是他最后放纵自己情绪的一天,葬礼在帝王主持下顺利进行,次日醒来,帝王已经恢复了平静。
回忆前几天的乱局,太子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就显得尤其贴心,康熙问他:“是皇玛嬷要你将杜立德唤来的?”
胤礽点了点头,解释道:“承三(杜恭俊)说,听闻京城传来消息,太师傅仍会动身前来,却不能赶到见乌库妈妈最后一面,他会遗憾终生。乌库妈妈说,只有太师傅能劝得动您。”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岁月,太皇太后走了,杜立德半只脚已踏入棺材,而康熙,正当壮年,灼灼烈阳。
康熙念及皇玛嬷的遗言,低叹一声:“这些天,辛苦你了。”
“您能重新打起精神来就好了,皇玛嬷的后世还等着您操持。”
既然不必运送回盛京与皇祖合葬,康熙想了想,下令拆下东王殿,又重建了一个称其为“暂安奉殿”,待孝陵修缮好,再移居到先帝那儿,与先帝母子二人一起住。
缟素百日,素服三年,帝王命以国丧三年。
朝臣苦心劝说,奏折堆满了康熙的御案,以求帝王按照传统,“以日易月”,康熙不允,非得传素服服孝三年。
朝臣们无法,遂纷纷将压力施展到了胤礽这儿,来求胤礽劝说帝王的,还请胤礽想办法的,从部院朝臣到内阁学士,再到太傅。
御史们商议下来,齐刷刷对胤礽道:您若是能劝住皇上,微臣忍一年不弹劾您。
胤礽:???
陈廷敬来见胤礽,对他道:您若是能让皇上改变心意,穿回龙袍,微臣就帮您完成户部转型的计划。
张英、汤斌等太傅也来找他,边叹息边道:我们知道殿下为难,可事到如今,只有您能劝住皇上了。
杜太师在家养病,他也不会劝说皇上不服丧。
还有大哥,他才刚刚新婚就要服丧三年。
胤礽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帝王体面,亲情与国政哪个更重要,理智上知道该劝一劝,心里却知道,若是劝了,汗阿玛得多伤心,服丧是在祭奠亲人,连这都要劝回来,那是硬逼着死去至亲之人的人放弃祭奠,那才叫痛苦。
胤礽想了想,委婉的劝谏不如实际行动的纪念更有意义。
康熙瞧他来,不愿提及服丧之事,淡淡道:“朕知道近日有不少朝臣给你压力,你莫将他们当回事,朕的心意已定,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胤礽开门见山道:“汗阿玛,本朝至今礼典之中后宫还未规定过丧仪,丧仪如何,皆无从考据,全出自您之口,皇玛嬷是最尊贵的太皇太后,理应有最高丧仪,按照前明的丧仪来照搬,恐怕是不够的。”
康熙怔了怔: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事。
“您能为乌库妈妈规定丧仪,写入典籍,让子孙后代有制可循吗?”
康熙若有所思,果真有些意动。
他将礼部分化后事务清闲许多的沙澄叫到御前,又叫上了身边重臣数人,嘱咐他们:朕欲为后人规定后宫丧仪,你们弄个章程出来,沙爱卿礼典懂得甚多,此事就由你来做。
沙澄沉默片刻,恭敬拜道:“臣遵旨。”
拟定丧仪定制,是一件麻烦差事,不仅要兼顾过去礼典,还需照顾到皇上的心情。
典籍之中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丧仪皆遵循皇后丧仪,康熙看了只道:“还不够,应更庄重一些。”
于是又拟,按照现在皇上正在做的决定拟,康熙看了也皱眉:让子孙后代也照着这样的丧仪,又有些太过。
待太子继承皇位,太子妃以后也有机会做到皇太后、太皇太后,以后还要让子孙帝王为他儿媳妇、孙媳妇服丧三年不穿龙袍,康熙想想就皱眉。
帝王的理智渐渐回笼,深深看了一眼胤礽,那眼神凉飕飕的,像是在放眼刀子。
胤礽事儿都干下了,绝对不带怂的,无论汗阿玛怎么瞪他,怎么怪他,他都皮糙肉厚,全部挡住。
最终,康熙与礼部官员定下仪制,皇太后丧仪尊皇后仪制高半截,太皇太后高一截。
自己定下的仪制,自己就要遵守,康熙做不了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儿,这不三月一过,在礼官的虎视眈眈下,帝王沐浴焚香,祭祀上告,换回了龙袍。
这个新年,在一片飞雪中度过,给胤礽的印象是一片惨白、凄凉之景,待积雪渐渐融化,早春的第一只鸟儿站立于树枝上唱歌,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
朝政也渐渐从过年时的缓慢状态,逐渐加快了步伐。
时间会慢慢冲去逝去至亲的悲痛,朝政一刻不停歇往前走,帝王也不能放慢自己的脚步。
康熙指着自己四个已经长成的儿子,要求他们: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大阿哥与太子已经独当一面,接下去该历练老三老四。
正如当初他问了太子与大阿哥一般,康熙也问他们:“你们擅长什么,可有想要去历练的部院?”
胤祉与胤禛对视一眼,答道:“儿臣善于文书、诗赋写作,跟着太子二哥学习以来,又接触了许多科学新鲜事物,最想要去工部历练。”
他有一肚子的想法想要去实践,还有许许多多的疑惑,科学研究院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规划前锦了,执掌了全国各大项目工程的工部或许是个不错的地方。
胤禛道:“儿臣跟着太子二哥学会了许多,至今不知自己擅长什么,不过,儿臣想去吏部试试。”
胤禔闻言,眯了眯眼:工部无实权,吏部肥水多,他们二人是商量好来一张一弛,还是各自无心?
在阿哥所,谁都知道三阿哥与四阿哥从小就绑在一起。
康熙点了点头,又问太子:“保成呢,可有什么提议,你教导他们二人已久,对他们二人的能力如何看待?”
胤礽道:“能力当然是很好啊,不过,汗阿玛,儿臣想将两位弟弟都要来户部。”
康熙话语一顿,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自行体会:你想干嘛?
胤礽反问道:“礼部分化以后,朝中职能知否更加明确,运转是否更加顺利?”
当然,更加顺利。
康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嘴上却不答,凉飕飕地问他:“你是每待一个地方,都要将那地方给拆了才甘心?”
其他几人听见康熙这口吻便心头一颤,胤礽面不改色说道:“您看看陈大人的奏本呗!”
胤礽指指点点:“您快看看,分化户部为农业、财政、民政三部,这奏折可不是儿臣写的,是陈大人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