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笑着点头,“几日前,国师曾来信,说他夜观星象,无意发现帝星偏南,旁有六爻星黯淡,乃是皇家近期不宜有婚姻之事的征兆。若是强行赐婚,只怕会有损天象。”
听到是国师之言,荣昌太后脸上原本莫测的笑意郑重了几分。
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倒真不能强行赐婚了。”
说着,又朝文敬之看去,“哀家听说诚亲侯府,从几天前就筹备着今日的赐婚接旨之事了。不想竟出了这样的岔子,今日也是让你白走这一趟了,这倒是皇家的考虑不周了。”
本是板上钉钉的赐婚,居然因为国师的一句话有了变故。而且还是几天前就有了消息,皇帝也没提前通知。
叫诚亲侯府和文敬之都是白忙活一场,怎么说,都是落了诚亲侯府好大的面子。
景元帝的脸上也有些尴尬。
诚亲侯,其实是太后的外侄,而这殿内的文敬之,更是太后的外侄孙!
虽然不知国师为何要他拖延至今日才宣布不宜赐婚的消息,可太后的脸面却是拂了的。
笑了笑,刚要说话。
文敬之已经起身,朝高台上两人行了大礼,说道,“既然是国师的批卦,那便是关系国势昌运的。诚亲侯府上下,定然不会因为此事而心有芥蒂,还请陛下与太后无需介怀。”
谦逊有礼,大局为重,当真一副谦谦公子的端和与识大体!
荣昌太后满意地笑了。
景元帝也赞赏地点了点头,笑道,“朕就知道你这孩子懂事!快起来吧!”
裴秋阳嘴角抽了抽,转开眼,就见,不远处的裴欣然,一双美目,正殷切又热烈地看着文敬之。
翻了个白眼,再次挪开目光。
这边文敬之却跪在地上没起身,看了眼不知在东张西望什么的裴秋阳。
温和一笑,继而开口说道,“陛下,国师只言近日皇家不能有婚姻之事,却未曾言,臣与秋阳的婚事不能作数。”
原本心里正偷乐的裴秋阳僵住。
就听文敬之字字庄重地说道,“臣今生一心只有秋阳一人,还请陛下成全,待天象有吉之时,再赐婚于臣!”
清华宫内骤然一片寂静!
裴欣然热烈的目光呆滞下来,抓着九连环的手,隐隐颤抖,发出细微的金属磕碰声。
好些年纪不大的皇女、女官、宫女,都悄悄地看着那跪在景元帝面前,却依旧青松隽秀的男子。
景元帝笑着直摇头。
荣昌太后也掩唇,朝景元帝笑,“果然是少年儿女,这样的话,居然也敢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呢!秋阳,好福气呀!”
景元帝也笑,看向文敬之,“秋阳交给你,朕自是最放心的!”
文敬之一喜。
又听景元帝笑道,“待国师看过天象后,朕再挑个好日子,给你二人赐婚。”
“!!!”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顷刻晴天霹雳。
裴秋阳很想跳起来大喊——我才不要嫁这个羊皮狼心的坏蛋啊!
可……
自始至终,这场婚约,都没有人,来问过她的意思。
甚至最宠她的父皇,也是自以为给她寻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指甲在桌面上轻轻刮过,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前世里,这场婚约其实也没有赐下来。所以她根本就不曾担心过。
可现在出现了这个国师,让这场原本就不会有的婚约又出现了变数。
真是头疼!
看来……还是得另谋法子。
这一世,她怎么可能会跟这人皮鬼心的东西有那样可笑的婚约!
那个什么国师……看来,得找个机会见一见……
正想着。
有个年纪大的女官上前,笑道,“陛下,秋阳公主的及笄礼,是否可以开始了?”
文敬之这才立刻起身,坐到了裴秋阳身边,朝她一笑。
裴秋阳正琢磨法子呢,一抬眼,瞅见他那殷勤的笑,顿时胸口一阵恶心。
当即漠然地转开脸。
这样的反应,叫文敬之一愣,想起今日裴秋阳前前后后的反应,微微皱了皱眉。
红杏和青梨自后上前,扶住裴秋阳的手。
裴秋阳朝座上景元帝与荣昌太后躬身行礼。
景元帝满脸爱怜的笑意,点了点头,裴秋阳便被扶着,退到了清华宫的侧殿。
原本安静无声的清华宫内,突然宫乐连绵,彩铃阵阵。
随即,有宫人的唱声传来,“秋阳公主,行及笄礼——!”
众人侧目。
便见,清华宫殿门口,一身大红宫装的裴秋阳,原本束起的长发,披散在肩。
长发及腰,眉眼灼灼。
双手持平,横举在鼻梁前,一步一停顿地,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她的脚下,是清华宫内铺设的艳丽繁复的牡丹地毯。
可那鲜艳的颜色,居然都只成了她脚底的光华,将她衬托得,仿佛那盛开的牡丹花中,莹莹而生的牡丹仙子。
举首抬眉间的眼波潋滟,竟光华四射,如秋阳般耀人心目!
文敬之看得呆了。
有些人看得恨了。
景元帝在笑,荣昌太后一脸的亲善。
后宫嫔妃、皇女、皇子、宫人、奴才……
无数的目光,像纷杂的蛛网,朝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过来。
裴秋阳终于彻底地明白——她确实重生了。
重生在了,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
宫人继续在唱——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①
她的眼前,浮现了初遇那年的大和尚。
破烂的草庵前,他握着一串磨得发光的念珠,蹲在半身是血、泪流满脸的她跟前。
垂着眉眼,平和又平静地问:“这位施主,可要进小僧的庵房休息片刻?”
他不问,他不看,他不疑。
那一日,奄奄一息的她听到他念经的声音。
佛香袅绕中,他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后来很久,痴笨的她才知晓下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垂下眉眼,愈发显得恭顺而柔婉。
而清华宫正对面的望星台上。
一身清雪长衫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肃目冷眸地无声朝这宫殿内看着。
看那小女子俯身行礼,看那鲜艳宫装铺洒在她身后,濯濯流彩。
一如从前那样,她的周身,尽数都是惊艳四方的骄傲与光斓。
①,出自《仪礼·士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