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秋阳松开恨得紧握的手指,低声道,“不要脸的东西!连道歉都不会的!”
骂的前头的李楠堂差点没忍住回身与她怒视回击。
身后,紫丹和白芷已然瞧见了门口的青云,实在紧张。
白芷拽了她一下,“殿下,咱们还是……”
不想裴秋阳却挣开了去,径自往前,还低声吩咐她们,“不许叫我殿下。我有事要问一问国师,你们在外头等着。”
说完,也不顾她们的阻拦,便到了殿门口,朝里一看,正好瞧见无机站在窗边,低垂着视线,慢慢地转动念珠。
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仿佛还是前世时,那座肃穆的禅房里,大和尚端坐在那明亮的窗边,敲着木鱼,安安静静。
眼下顿时一酸。
对面的青云已然笑道,“施主,有何事吩咐?”
裴秋阳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我不找你,我找国师,你回避一下。”
这明目张胆理所当然的语气,拿他堂堂云顶寺方丈当下人随意使唤呢。
朝无机看了一眼,但见他瞥向这里的眼角余光,轻笑了声。
“阿弥陀佛,施主请进,贫僧告退。”
便退了出去。
甚至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引得白芷紫丹两人又是一阵心焦。
倒不是怕国师会对裴秋阳怎样,而是怕裴秋阳会对国师……
这可是救命恩人啊!还是大玥朝的国师啊!
殿下您可千万不能造次啊!
……
偏殿内。
裴秋阳站在门边,歪头,瞧了瞧窗边的人。
昨日夜深,光线模糊,她虽知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大和尚,却并未细细瞧清楚他如今的容貌。
现下秋光明媚的光亮里头,再这样瞧过去时。
裴秋阳几乎都屏息了。
她的大和尚,没了头发时已然那样好看,如今这般素衣盘发,凛然静默地立在那里,真是俊得,俊得……
没等她想一个漂亮的词来形容一下她的大和尚时。
站在窗边的无机,突然抬眸,朝她看来。
那一双眼,静如清泉,亮若明月。
“砰!”
裴秋阳被心口猛烈的撞击给撞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下碰到关上的殿门上。
痛得不由皱了下眉。
而对面,无机已然转开视线,看向窗外,语气冷淡地说道,“施主不必害怕,昨夜之举乃无奈之为,在下并非轻易冒犯的孟浪之徒。”
“??”
裴秋阳嘴角愣了愣,大约猜到了他是听到自己刚刚骂李楠堂的话了。
轻笑了下,道,“我当然知晓您不是刚刚那种色胚一样的人了!您的伤还好么?”
无机垂眸,片刻后,缓声道,“劳施主费心,某并无妨碍。”
裴秋阳皱眉,看着无机的侧脸,清冷禁断,似乎真的并无什么伤痛难处。
唯独那本是嫣红如菱花的唇,却泛着一丝浅白。
到底还是……受伤了啊!
她心下难受,却不想叫他看到自己难受的模样,弯唇一笑,道,“国师,他们都说你是大慈大悲的无上佛。”
大慈大悲的无上佛?
无机清冷的眸光微微一闪,却依旧看着窗外,并不言语。
裴秋阳见他不说话,便悄悄地继续偷看他的脸。
那长长的睫毛,嫣红的唇角,如玉的脸庞,还有束起的一丝不苟的发髻……
大和尚的头顶上,应该是有九枚戒疤的。
她曾心疼他这疤痕,悄悄地问过他,为何要这般受苦。
他曾说,“若烧身、烧臂、烧指。若不烧身、臂、指供养诸佛,非出家菩萨。”
什么狗屁菩萨诸佛,竟要这样好看善良的人,受这样的苦?
可如今。
大和尚的头上没了戒疤,却是这漂亮的发簪束发。
她忽而有些迷茫——若眼前的大和尚,不是她的大和尚了。
那她重生回来的这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正出神间。
无机突然问了一声,“施主寻在下,有何贵干?”
裴秋阳一怔,顿时想起来。
朝他看了眼,问:“小女有句话,想问问国师。”
无机静默,片刻后,转脸,朝她看去。
那双清月一般的眼睛,真好看啊!
裴秋阳顿了顿,旋即轻软开口,“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不知国师,可听过这句话?”
若是听过,那大和尚是不是就跟她一样,也是……
不料,对面这人却清冷回道,“《弥陀要解》中有言,始本不二。生佛不二。故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也。”
再次朝裴秋阳看去,“不知施主说的可是……”
却见对面的女孩儿,突然落下泪来。
他话音猛止,似是不解,手上的念珠转动起来,默了片刻后,道,“施主为何……落泪?”
对面,裴秋阳却猛地擦掉眼泪,笑着摇头,“沙子进眼睛里了,叫国师见笑了。”
分明眼睛都红了,却还要做出这般展颜模样来。
无机默了片刻后,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握着念珠的手松开,又慢慢收紧。
“施主……还有何事?”
裴秋阳看着他清冷的侧殿,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捏着手指,朝前两步,慢声笑开,“我还想……谢谢国师的救命之恩。”
那娇俏的笑眼,露珠一样的唇瓣,花朵似的脸蛋。
不等靠近,似乎都已芬香扑鼻。
无机原本握在手中的念珠慢慢转起,神情平淡语气冷离,似是要将这靠近的女孩儿推至千里之外。
缓声道,“不必。”
“不必什么?”
裴秋阳却佯作不懂,又朝他走近两步,“你看啊,你我素昧平生,你那样救我,还让人给我送了那么好的药,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呢!”
愈靠得近,小女孩儿身上那软甜的香味就愈发浓郁起来。
明明无形无状,可那气味,伴随着她娇嫩绵软的声音,就像一道道蛛丝一般,朝他拢来。
他转动的念珠快了几分,声音却依旧寒漠遥远,“不必感激。”
“那可不行呀!”
裴秋阳已经站到了他的两步开外,抬起一双秋日般灼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带着点儿笑音,又带着点儿刻意,轻又软地说道。
“人家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没什么好东西能报答国师的,便不如,将……我这身,报给国师。”
说着,她的语气变得缱绻起来,带着几分媚意,飘而轻摇,“国师,您可要么?”
无机转着念珠的手猛然攥住!
不过一瞬间,他再次冷淡出口,“施主,请自重。”
说完,便转过身去,以背对之,再不肯看裴秋阳。
而裴秋阳,站在他半身的背影中,再一次,慢慢地,红了眼睛。
这个人,果然不是她的大和尚了么?
她的大和尚,只会在她**他的时候,一遍遍地躲开,红着脸低着头说:
“殿下,请庄重些。”
“殿下,佛门净地,不得轻浮。”
“阿弥陀佛,殿下当知,谨言慎行。”
“殿下,不得……”
“殿下,殿下,殿下……”
她的大和尚,从来都没有凶过她。
裴秋阳忽而又委屈地想哭。
瘪了瘪嘴,再看无机清冷绝情的背影,那句‘念念佛’他没有反应,故意的亲近他也如此嫌恶。
那怎么样,他才肯看她一眼啊?
她的大和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站在原地正发着呆。
窗边的无机忽而又道,“施主才受风寒,还是多加静养得好,以免落了病根,日后受苦。”
裴秋阳眨了眨眼睛——这人,一边生气,一边又要关心她的身体。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真是无喜无悲的佛祖么?旁人的冒犯,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么?
可她说的,是真心的啊!
她只想要她的大和尚而已,佛祖,为何就偏要这样磋磨于她呢?
默了片刻后,到底还是不死心。
强忍住满心的难堪,又问了一遍。
“国师,您……真的不要我么?”
无机未动,捏着手里的念珠,依旧无声无动地看着窗外。
偏殿旁的院子里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因着重阳节的关系,有小和尚系了一些纸鹤在上头。
随风飘摇的,煞是好看。
裴秋阳跟着一起看那纸鹤,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却又挪不动离开的步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门外的白芷忍不住担心地轻唤,“小,小姐?该回去了。”
裴秋阳才回过神来,瞧了眼动都没动的无机,心下微空。
缓缓道,“国师大人,那……我走了。”
无机依旧没动,连回应都没一声。
许是因为她的轻浮厌恶她了吧?
裴秋阳满心灰暗,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俊朗无表的侧脸。
顿了下,道,“国师,救命之恩,还是要多谢。”
说完,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也不等看无机是什么反应,转过头就走了。
及至走到自己的厢房门口,终于忍不住地一把捂住脸。
极其郁闷地大喊了一声,“啊!!”
正在里头收拾的青梨吓了一跳,忙出来问:“怎么了?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脚疼?怎么就这么走起路来了?要不要紧……”
却见裴秋阳一头冲进了屋子里,拿着枕头将自己蒙了起来。
赶紧地看白芷和紫丹,“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裴秋阳缩在枕头里,羞得脸都快烧起来了!
——送上门问人家要不要自己!结果还被人家骂走了!
他让她自重!
自重……
裴秋阳攥着枕头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眼眶再次泛红。
这时,门外,忽而响起方园的声音。
“殿下,臣有事求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