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一入,京城的寒意就来得特别快。
虽还没飘雪,可这地面上早已结了冷霜。
但凡是能不出门,裴秋阳是连门帘都不愿挨近一下的。
却在这一日,得了吕婉的消息。
——今日有集会,吴楠又去卖画了!
当即让王万全拿了前两日在柔妃那里领着的宫牌,准备车架,出了宫去。
在百花大街见着了身披宝蓝杭绸披风的吕婉。
“殿下,您快点儿!那吴楠进了翠轩阁去了!”
本就穿得亮眼,还这般咋咋呼呼的,纵使集市上人来人往,也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裴秋阳笑着看了她一眼,白芷在旁低声道,“小姐,殿下私服在外。”
吕婉立马反应过来,捂了捂嘴,又朝左右看,嘿嘿讪笑了两声,“是我疏忽了。”
裴秋阳摆摆手,朝前头看去,“翠轩阁?我记得那是……”
“一间茶楼。”
吕婉拉着她,上了马车,脸上还有点儿嫌弃,“说是茶楼,其实就是个白天卖笑的地方!”
“哦?”
裴秋阳听着有点儿新鲜,“白天卖笑?”
吕婉这是往文雅了的说,又怕脏了裴秋阳的耳朵,咳嗽一声,凑到裴秋阳身旁,压低了嗓子道,“就是不怎么正经的地方。”
裴秋阳失笑。
若是从前,她也许不明白。可上辈子她后来醉请犬马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见小姑娘这样难以启齿的模样,掩了掩唇,故意问:“哦?那你怎么知晓的?”
吕婉顿时脸有点红,“我,我跟我哥有次无意去喝过茶……”
见裴秋阳露出意外神情。
忙又摆手,“您别误会!我哥那样正经的人,肯定不会去那样的地方。是我有回在百花大街上玩,瞧见那楼挺别致的,这才拽着我哥去了,不想里头那茶娘子居然对我哥……”
话没说完,脸更红了。
裴秋阳调侃,“真是为难吕大人了。”
不想一向喜欢挤兑吕芳的吕婉这回却直点头,“可不是!我哥那样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叫她染了指?哼!不知我怀宁伯府的家规么!男人四十,无后才可以纳妾呢!”
裴秋阳微微惊讶,这才想起上回去怀宁伯府的时候,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人。
本以为是怀宁伯夫人叮嘱了不许出来冲撞了她,不想竟是因为家中本就人少?
她看向吕婉,“那怀宁伯……”
吕婉一咧嘴,满脸的得意,“嘿嘿,我爹这辈子就我娘一个哦!”
这在裴秋阳的认知里,几乎是破天荒的事儿!
她轻声惊叹,“怀宁伯瞧着英武爽朗,不想对感情之事竟也这般忠厚细腻。叫人佩服。”
吕婉看她这模样,嘿嘿笑开,“是吧?我家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哦!别人家都是什么三妻四妾,就我爹,常跟我们说,女人啊,这一辈子,一颗心一个人,就给了一个男人,男人若不能好好守着,也用一颗心去换。那就要容忍自己的妻子也出去三夫四男的。这才是公道嘛!”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言语!
可裴秋阳听着,竟露出几分神往来,再次钦叹,“怀宁伯竟是如此重情之人。让人佩服。”
吕婉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笑了笑,又往她跟前挤了挤,低声道,“天下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夫君是这般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啊!殿下,您有没有意中人啊?”
裴秋阳的眼前猛地闪过大和尚的身影。
不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若真的能谋划成了,娶了自己,那他会对自己……一生一心么?
吕婉见她不说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会真有意中人了吧?
想起最近听闻的那些糟言秽语,往她跟前又靠了靠,低声道,“殿下,您不会还是要嫁去诚亲侯府吧?”
裴秋阳一愣,看向吕婉,“这话如何说起?”
吕婉朝门外看了眼,声音更轻了几分,“我这几日听到些不好的话,说您跟文世子……”
裴秋阳眉头一皱。
文敬之的死讯被诚亲侯府压了下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准备做什么。
可却将她跟个死人绑在一起?
就这么不把父皇和皇家尊严放在眼里?
见她似乎不高兴,吕婉又连忙说道,“殿下无需在意,都是一些胡乱编造罢了。还不知哪个嘴碎的乱说呢!等过阵子也就过去了。”
裴秋阳微微一笑,还没说话。
车子忽然停下,车外白芷低声道,“小姐,到翠轩阁了。”
吕婉压下话,伸手扶住裴秋阳,两人下了车。
裴秋阳抬头一看,当即会心一笑。
朝吕婉看去,“难怪你说别致了,确实精巧。”
百花大街上的商铺大多装潢富丽堂皇,开阔大气,好接纳京城的富豪贵人。
可这翠轩阁,却犹如矗立在繁艳百花中的一朵小青莲似的,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
然而,纵不是大开大合的布置,却又不显得寒酸,反而有种小家碧玉的风情。
楼外以青竹为幕,楼内轻纱帷幔,小桥流水。
没有京城里大多数店铺里安置的大堂,一楼是一间小巧江南花园,不见客人只有流水。
再往上,是半开半掩着窗户的各间雅间。
两人甫一走进,便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走了过来,打眼一瞧,就看出了为首的裴秋阳贵气非凡。
当即笑得殷勤,上前恭恭敬敬地说道,“两位贵客登临,可真让小店蓬荜生辉!小人春曼,是这家店的掌柜。不知客人是来喝茶,会友,还是另有要事?”
这一听就是有讲究的。
裴秋阳瞧旁边的吕婉。
吕婉对上回的事儿还有点忌讳,看了裴秋阳一眼,道,“先给我们一间雅室,泡你们最好的碧螺春来。”
春曼一听便笑了,“原来是常客,小人眼拙,倒是没认出来。贵客莫怪,请随小人前来。”
一行人随后上了雅轩阁的三楼。
送她们进了雅间后,春曼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直绷着肩膀的吕婉这才松了口气,朝裴秋阳撇嘴,“算她有眼力见!”
裴秋阳笑着摇头,打量这雅间的布置,“倒是还算清雅。”
吕婉点头,朝外头看了眼,问:“殿下,您是准备打算怎么办?咱们真的不用告诉月牙儿么?”
却见裴秋阳微微一笑,却没说什么,只是问道,“那个吴楠来翠轩阁,是准备做什么?”
吕婉道,“听说最近跟他买画的人不少,他索性就在这翠轩阁包了个场子,专门挂自己的画来卖。”
说着,又嫌恶地撇了下嘴,“也没见那些一画难求的大家有他这样招摇的。”
裴秋阳一笑,朝白芷招了招手,道,“去买一幅画来。”
白芷应声便去了。
吕婉好奇地看向裴秋阳,“殿下这是准备做什么?”
裴秋阳浅浅一笑,走到窗边,看外头那座潺潺流水的小花园,道,“瞧瞧他的画到底有多好。”
吕婉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一起往下看,就见底下,有几个读书人结伴,绕过假山,交头接耳地上了二楼去。
看那装扮,并非是像能有钱进到这茶楼里喝茶的身份。
吕婉有点儿疑惑,又看了眼裴秋阳,“殿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秋阳莞尔。
她最近其实也并非闲着,让王万全悄悄地去查过这个吴楠,还真知晓了不少的事儿。
想起前世,这人明明不学无术,乃是狗苟蝇营一辈,为何却能一举中榜,最后走上了青云之路?
心里便起了疑心。
朝吕婉笑道,轻声道,“别急,我怕我弄错了,先等一等。”
吕婉听她这么说,自然不敢再多加催促,点了点头在旁边坐下。
给她端了盏茶。
不一时的功夫。
白芷回来,手里果然拿着一幅画。
不等说话,吕婉先一步站起来,道,“我瞧瞧,什么画能叫人那么追捧的?”
白芷朝裴秋阳看了眼,见她点头,伸手,将画展开,铺在了桌上。
一边道,“奴婢过去买画的时候,瞧见了不少的书生,不过也不止书生,还有不少像奴婢这样的下人,小厮。那吴楠的画是一幅一幅挂出来卖的,轮着顺序才能得。奴婢也是排队等了这好一会儿,才得来这一幅。”
顿了下,又道,“一幅画,售价十金。”
吕婉正看那画呢,闻言一脸的愕然,“十金?就这画?他怎么不去抢啊!”
裴秋阳走到桌边,低头看那画,“画风稀松,笔下生平,笔锋粗软,字草不力。”
抬手,又在那画纸上按了下,“最下等的一层宣。”
收回手指,轻搓了下,“在宫里,也只配给御膳房烧火用吧?”
“哈哈哈哈!”
吕婉拍着手大笑起来,“殿下说得真妙!就这画,他也敢要十金!真够厚颜的!”
“偏却有人买。”裴秋阳含笑,单手食指往上一挑。
白芷立时将话拿起来。
裴秋阳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
吕婉学着她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没瞧见是个什么意思,便道,“是啊!这样的画,别说一般人家,那读过书的书生,也定是能瞧出来根本就不值钱啊!怎么还一窝蜂地跑去买呢?竟还要排队才能得?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至于……殿下,您干什么?”
话音刚落。
就见裴秋阳伸手,端了刚刚喝了一口的茶,往前一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