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转了转他桌上摆着的黄山石玉镇纸,无声低笑。
无机的声音再次慢慢响起。
“文敬之本该在九月初一那日订婚。”
“啪。”
苏木按下镇纸,看向无机,“你拦了人家的姻缘,不怪人要害你。”
语气里竟不掩幸灾乐祸,偏又是个阴森狠戾的性子,说出这话时,愈发显得森怖吓人。
无机漠然。
再开口时,语气里已带上几分森寒,“他们并非真心,却要如此强求。将她当了什么?”
苏木难得见他动怒,心下微微一跳。
想起方才,无机趁着人家小丫头睡着时,偷看人失神到连他的靠近都没察觉的模样。
道,“那小公主,到底有什么,值得诚亲侯府这样大动干戈?不惜得罪你这如今权倾朝野的国师,甚至连赵庭雨这样的底牌都动用了?”
无机却没回答。
只是将放在桌上的念珠拿起,慢慢转动起来。
苏木知晓他是动了心思的意思,便也不急,又把玩起那枚镇纸来。
片刻后,听到无机道,“大玥朝三年一秋闱,去年乃是赵庭雨主理。却在京城中传出有考题提前泄露的风声。”
苏木面上陡现狞色,“无凭无据,单就一个风声罢了,国师这是……要栽赃嫁祸?”
不料,无机却神色平静地朝他看来,“栽赃嫁祸还是引蛇出洞,尚未可知。”
苏木阴狞的脸上又浮起一抹古怪的神情——这是为着那小丫头片子?
片刻后,却森笑道,“若是引蛇出洞了,国师当如何?”
无机转着念珠的动作未停,那双清寒幽冷的眸中,却有血色杀意一闪而过。
苏木顿时低低笑开,“受世人尊的无上佛啊!谁能知晓,这个佛,却是个满手鲜血脚下白骨的堕佛呢?哈哈哈……”
说完,身形一闪,自桌案前消失。
无机转着念珠,并未动弹。
他的身后,漫天的锦霞晚辉褪去,有暗夜层层覆盖上来。
他侧眸,看向桌案边,宝瓶鲜艳,瓶口,金色牡丹,举世无双。
念珠被放在桌上。
雪色身影自桌前站起,广袖浮动,袍裾扫过,缓步离去。
……
如此又过了数日,九月二十八,到了宓妃的寿辰。
原本内务府是准备大办的。
可接连发生了裴欣然被皇帝斥责、宓妃受牵连,还有黄启福被抓之事,这宓妃原本定好的宴席,便缩水了不少。
可饶是如此,念着裴欣然将要和亲于努尔族,柔妃还是亲自到了皇帝跟前,请了旨意,在清华宫,也给宓妃办了一场寿宴。
不同于裴秋阳的及笄典礼,这次的寿宴不过简单地摆了几个桌子,请了宫中与宓妃交好的嫔妃等一起庆贺。
还在殿中搭了个台子,叫宫中养的伶人候着,由主子娘娘们点曲跳舞逗乐。
虽是从简,却比寻常那些后宫自己在自己宫中过寿宴要隆重多了。
是以,近日来少有欢颜的宓妃今日都笑口难合,神清气爽。
一大清早便起来梳洗,边问秀露,“太后跟皇上今日可说去么?”
秀露含笑,“太后身边的娟秀姑姑一早便亲自过来说了,太后近日来身子不太爽利,就不去了。不过特意备下了赏赐,待宴席开始时,会抬过去给您长脸呢!”
宓妃轻笑,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又问:“那皇上呢?”
秀露一顿,拿起一支珠钗,笑了笑,“养心殿那头……还没话传来。”
宓妃扶着发髻的动作一顿。
秀露忙道,“听说陛下近日十分忙碌,许是会临时过去也不一定呢!娘娘,今儿个是您的寿辰,可要高兴些。”
宓妃忍了忍,才含笑点头,“是了,陛下忙碌,我不该为这样的小事去搅扰陛下的……”
话没说完,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娘娘,六公主到了。”
宓妃让秀露戴上珠钗,点头,“让她进来。”
不一时,裴欣然走进来,温温柔柔地行了一礼,“母妃。”
宓妃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来,又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儿。
见她穿了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戴赤金宝钗花钿。
相较于平日里的素淡清雅,更加的华贵明艳。
皱了皱眉,随后又笑道,“我然儿素来雅致,不想今日做此装扮,倒也十分得宜。”
还从妆奁匣子里找出一对赤金镶玉石的耳坠递给她,“这个正好衬你今日的装扮,戴着吧!”
裴欣然微微一笑,上前,双手接过,恭恭敬敬道,“多谢母妃。”
宓妃点头,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又可亲,“母妃知你心中委屈,今日我已安排好了,必不会叫你……”
裴欣然却没听完,只笑着答应,“女儿心中不委屈,母妃待女儿好,女儿都明白的。也盼望母妃能看在女儿只有您一个的份上,原谅女儿做错的事儿。女儿真心只盼着您能好,以后也会一直都对您好的。”
自从裴秋阳那日撕打裴欣然过后,两人便几乎没有这般交心过。
宓妃顿时满脸动容,又摸了摸她的脸。
柔声道,“母妃就你一个,怎会不盼着你好?只要我们母女同心,自然会有以后的好日子的。”
裴欣然笑了笑,低下头去,掩住眼中深深的厌烦。
……
飞云宫中。
内务府新上任的总管高泉,正小心翼翼地站在无机面前。
“国师,按着您半月前的卜算,今日内廷之中,但凡有水的地方,皆已安排人严密巡查,谨防祸事。您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他是新官上任,知晓前头黄启福倒台就是国师在皇上跟前简单的几句话。
于是第一个要奉承的,就是这个冷清不近人情的国师大人。他说的话,私心里讲一句大不违的,那就跟圣旨没两样!
国师扫了眼高泉,却并未伸手接他递来的内宫地形图。
只是道,“高总管安排便是。”
高泉一惊,心知自己刚才的行为已是逾矩了,忙将地形图收起来。
又笑道,“今日后宫要举办桐华宫宓妃的寿宴,来往之人便会多些。奴婢特意加派了人手,只要紧着国师的吩咐。但凡能消除掉一点于皇宫不利的祸事,那可就是国师功德无量了,便是奴婢,要是能沾上那么一点,也足可福荫往后了。”
他没多少文墨在胸,能挤出这么点子咬文嚼字的话来已是昼思夜想了多少时辰的。
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主动巴结国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