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宓妃瞧见景元帝的模样,却不再哭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收敛了脸上的难过。
低着头,恭顺柔婉地说道,“陛下,妃妾本是一片好意,想让秋阳高兴,却不知竟会被这般利用。妃妾虽无心伤害秋阳,可这发簪毕竟是妃妾拿出来的,也是妃妾亲手给秋阳戴上时,让她受了伤的,妃妾责无旁贷,还请陛下责罚,妃妾甘愿领受。”
说着,深深地拜服下去。
后头的裴正林当即跟着一起磕头碰地。
而裴欣然却完全无法接受的模样,呆愣地跪坐在原地。
她看着受尽委屈的母妃,看着震怒偏私的景元帝,看着哭得那样没有体统的裴秋阳。
只觉心里,好像有一条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恨不能扑过去,将那个逼她母妃至此不堪地步的贱人,狠狠地咬成个稀巴烂!
站在景元帝身旁的裴秋阳自然注意到了裴欣然的眼神。
心中嗤笑——宓妃这样心思的人,怎么会养出这么白废的女儿?
借着擦泪的姿势遮掩,朝裴欣然勾了下唇。
那模样,真是挑衅至极。
裴欣然骤然攥紧指尖,差点就要站起来,身侧的袖子,却突然被人拽了下。
猛地回过神来,便瞧见裴正林缩回去的手。
咬了咬牙,收回视线,俯额磕地。
裴秋阳瞥了眼毫无存在感的裴正林,眼神微冷。
此时,荣昌太后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看了眼那被扔回漆盘上的珠钗,上头还沾染着丁点血迹。
摇了摇头,对景元帝说道,“宓妃在你跟前伺候多年,是什么性子,你比哀家清楚。她若真的有心要伤秋阳,怎会挑这样的时候?”
说着,原本柔慈的语气重了几分,“皇帝,你这是关心则乱了。”
景元帝沉默。
荣昌太后又压低了几分声音,“珠钗的事,只怕另有玄机,此事交给哀家。今日是秋阳的好日子,莫要耽误了时辰坏了她的及笄礼才是要紧。”
景元帝的神色微松,看了眼依旧跪服在地的宓妃,想起她平素里的柔善平和,叹了口气。
“你先起来吧!”
宓妃没说话,却在抬头的时候,露出一双早已泪光盈满的眼睛,朝景元帝轻轻一笑,温温柔柔地说道,“谢陛下。”
不给自己辩解,受了责罚也毫无怨言,甚至在这般难堪的情势下,还能对皇帝露出这样乖顺小意的模样。
别说景元帝了,就连裴秋阳都忍不住要啧啧两声,生出几分怜惜了。
她扯了扯嘴角,忽然想起。
上一世,她瞧见的那个被其他后妃逼得走投无路、几乎要寻死的宓妃母女,当真是她看到的那样么?
正出神间。
就见景元帝转过脸来。
她立马嘴巴一撅,一脸的委屈和不高兴,还用力眨了眨眼,挤出几滴眼泪。
景元帝摇头,“珠钗的事,朕会让人查清楚。可这及笄礼,却还是要继续的。”
说着,又看了眼荣昌太后,“这二加的簪发礼,就由……”
不料,裴秋阳却一把抓住景元帝的手,带着哭音地说道,“父皇,您给我戴发簪!”
“胡闹!”景元帝当即呵斥。
裴秋阳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他,“不!我就要父皇!旁人有母亲戴发,我没有母亲,可是有父亲,父亲给女儿戴及笄的发簪,有什么不对!”
景元帝被她晃得有些头晕,无奈又气急地说道,“自古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况且,你这二加的簪发礼,早已定下了由太后亲手给你……”
话没说完。
裴秋阳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扯着景元帝的盘龙袖,哽咽地说道,“皇祖母是最疼秋阳的,今日是秋阳的及笄,皇祖母定能体谅秋阳的一点小小的任性,是不是,皇祖母?”
笑着的荣昌太后,嘴角微顿了下。
随即,满脸无法地摇头,看向景元帝,“瞧瞧这丫头,被你宠成什么样了。”
景元帝看着裴秋阳扯着自己袖子的手,那样小,紧紧地揪着,好像生怕松开后,就失去了所有的依仗与凭靠。
也是笑了下,“不如,就让朕给她簪发吧!”
话音落下,清华宫内,众人神色皆变!
自古以来,就没有父亲给女儿簪发的先例,更何况,这还是当朝天子!
何等的殊荣!
站在宓妃身后的裴欣然,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裴秋阳当即破涕为笑。
那样灿烂的模样,当真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可当着景元帝,连荣昌太后都退让了,谁又敢说什么。
掌礼的宫人左右一瞧,开口唱道,“及笄礼,续——”
宫乐再次响起,彩铃摇动。
有宫人上前,裴秋阳在景元帝面前跪坐下来。
散乱的长发再次被齐齐整整地挽起。
宫人唱——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景元帝拿起正式钗冠九翚四凤冠。
裴秋阳低头。
眼瞳轻颤。
鼻尖微涩。
唇边,一抹轻笑,浅浅荡开。
这一世,她的及笄礼,是由她最爱重的父皇,赐予她的呢!
大和尚曾经告诉她,“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若因果当真能由心造。
那么,这一世,她未来的路,望能得到父皇的庇佑,锦绣绵绵,蕴昌无尽。
贵重的发冠,被珍而重之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①
景元帝的声音自上方谆谆响起。
裴秋阳眼睛一红,拜服下去,颤声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景元帝深深地看着地上的裴秋阳,然后,与荣昌太后一起,回到高位。
裴秋阳被宫人扶起。
然后跪地,再三而拜。
在众人各色不同的目光中,一声‘礼成——’,让这个大玥国皇宫里,最如秋阳般灼目的公主,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仪式。
宫乐彩铃,环环而响。
裴秋阳站在牡丹盛开的花路中间,徐徐抬头。
周身的光华,耀乎若白日初出,照亮了整个大殿。
观星台上。
清寒俊冷的男子,掩下眸中点点波澜。
转身,拂尘而去。
①,出自《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