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景辞迈步子踏进院中,院内老树枯黄,雕花石桌上也落满了灰尘,显然是许久无人踏入这里了。
龙景辞有些恍惚,记忆里属于这里的片段几乎都大记得了,脑子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是一张温柔却时常暗自伤神的脸。
那是他的母妃。
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
也是这天枢君王心底唯一爱过的女人——习蓉。
龙景辞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脸上那抹神色也压了下去,才进了殿。
殿内,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他,正望着墙壁上挂着那副美人图。
一片白茫茫中,女子披着狐裘,扬脸灿笑,任由雪落在她肩头,她伸手似乎抓着另一双手。
模样温柔,岁月静好。
那副画,龙景辞并未见过,不过看痕迹,挂在这儿也有许久的日子了。
想来,是在习蓉死后才挂上去的。
“这是你母妃”。
他忽然开口,回头望着龙景辞,脸上的神色也是罕见的温和,眼眸里甚至带着几分温柔。
可这,他只觉得可笑。
“父皇”龙景辞只微怔了一会儿,就规规矩矩的行礼,同以往一般。
身子还未躬下去,皇上就抬手扶住他,“小六,这儿就你我父子二人,不必如此”。
龙景辞继续俯身,行完了礼才淡淡开口,“父皇是君,儿臣是臣,不论在何处,礼不可废”。
皇上眼眸里终于露出几分受伤,“我们父子一定要生分至此吗?”
龙景辞转眸未看他,却是淡淡开口问道:“父皇还是说说今日召儿臣来此有何要事?”。
见龙景辞这般冷淡,皇上也不好再拉下面子,只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往日威严,“皇后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龙景辞微微颔首,“刚得到消息”。
“朕知道你有野心,有才能,只是身子微弱、生母出身卑微,朕才一直没法将太子之位传给你”。
他望着龙景辞,作慈父姿态,“不过你放心,在朕心里,只有你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
龙景辞眸子闪了闪,视线停在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语气平静的开口,“父皇的意思是……”。
皇上笑开来,微微俯身,在他耳畔轻声开口,“如今皇后没了,苏家定会狗急跳墙,你这几日盯着点儿苏家,若发现端倪,立即除之”。
他语调淡淡,仿若口中吐出的不是动辄数百人性命,而是寻常玩笑。
龙景辞微微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眸里的杀意还未退却,他心底微动,忽然脱口而出问了句,
“若今日的皇后是我母妃习蓉,您也会如此么?”。
他口口声声说着心底只有习蓉一人,却将她困在这方院中不得自由。
习蓉从未怨过他,也只是日日盼着他闲暇之余能过来瞧瞧。
但她等了又等,等到的只是花谢草枯,庭院深深,寂寞孤独,到死,他怀里的还是他口中那个为了大权而娶的皇后。
习蓉可悲,皇后可悲,眼前万人之上的天枢君王更是可悲。
皇上怔了怔,似乎没料到龙景辞会忽然这样问,很快,他神色又如常,偏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画,
“世上哪来的如果?为君者,就该斩断七情六欲,如此才不会让人寻到弱点,也就无机可乘了”。
“小六,朕当初要你杀了妻儿,朕便立即废太子,立你为储君,可你太心软,竟不舍得动手,如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莫要再让朕失望”。
龙景辞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副画,当初,皇上为了稳住朝政放弃了他母妃,甚至亲手逼死了他。
如今,却要他也与他一样,如此无情么?
他闪了闪眸子,心底已经有了决断,俯身恭敬道:“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儿臣告退”。
龙景辞走了许久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静墨斋,眼前正是夭华殿外。
他轻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这位向来强势的皇后,如今也只能躺在这儿,尸骨未寒,她的夫君便算计着她的亲人,真是令人痛心。
心口阵阵发痒,龙景辞又猛然咳了起来,咳得脸发烫发红,眼前都模糊了起来,他抬头望着天空。
这宫里,谁不是又可怜,又可恨?
幸好,他的清如没牵扯进来,幸好,他这般苟延残喘,还能用最后几分力气唤她个平安。
龙景辞转身,正要离开,就见侍女追着龙景琰唤道:“殿下、殿下……您不能去”。
看着似乎是龙景琰正疾步朝夭华殿赶来,而身后的侍女踉踉跄跄的阻拦着。
不过步子没龙景琰快,根本抓不住他。
走近了,龙景琰忽然停下步子,侧头望向龙景辞,龙景辞望着他的模样,不知怎么,想到当年的自己。
不、龙景琰比他当年处境实在要好太多。
他侧身,准备让道。
龙景琰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襟,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质问道:“我母后怎么了?”。
龙景辞垂眸未语。
“我问你,她怎么了?为何有人传她……”龙景辞的拳头冲到了龙景琰的眼前,只不到三寸之遥。
他拳头发颤,又忽然松开了龙景辞,他理了理衣袍,扶了扶玉冠,语气也温润下来,“最好、最好此事与你们都无关”。
一旁的侍女看得眼睛发酸,她一直伺候皇后身旁,自然知道,皇后每次瞧见太子都会叮嘱他,身为太子,要注重仪态,一言一行都是有千万人盯着的,所以不能有半分差池。
龙景琰推开殿门,缓缓迈了步子走进去,殿内很亮,不知点了多少烛灯。
他母妃向来喜欢亮一些。
龙景琰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有千金般重,每抬起时都要费好大的力,而每落下一步,脑子里的都是他母后板着一张脸训他,后又自己心疼哄他。
侍女跟在他身旁,陪着他进了内殿,走向那张玉榻,上边静静的躺着一道身影。
她妆容精致,一袭凤袍,脸上平静的似乎没有丝毫痛苦。
“她是怎么……”。
龙景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望着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
她分明还好好躺在他眼前,怎么就已经没了气息呢?
侍女摇摇头,眼底含着泪开口道:“昨儿回来之后娘娘便有些不对劲,一会儿叮嘱奴婢告诉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