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盛二十七年五月初五
端午节。
怀亲王府。
这两年来一直门庭冷清的怀亲王府,今年端午节忽然热闹了起来,不仅从前追随着东宫的官员这时候都登门了,还有许多新面孔,只是怀亲王鹿知岳一直躲在书房里头不见客,难免让怀着一腔热情来登门拜访的人失望而归了。
“王爷,”怀亲王妃魏氏撩开帘子进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番银耳莲子羹进来,放在了书桌上,“王爷,今儿天热,您消消暑。”
“放着儿吧。”鹿知岳兀自看着书,没有抬头,但是语气却也算和气了。
自皇后崩之后,鹿知岳待魏氏要比从前好了许多,虽然算不上亲厚,但是却也不向从前那般整日横眉冷对了。
这两年,经历的事儿实在太多了。
先是他的同胞兄长要杀他,反倒冷不丁地自己个儿暴毙了,后来是他被废黜,再后来是皇后崩,如今万岁爷又封他为亲王,眼看着又要抬举徐氏一门了,眼看着他的王府又热闹了起来,只是他的心境已经不复从前了。
父皇的心思,他从前就猜不透,如今仍旧猜不透,也实在不想再猜了,猜了这么多年了,他实在累得很,他只想好好儿活着,不管是尊贵的东宫太子,还是如今深居简出的怀亲王,他只想好好儿活着,一家子人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他不愿再想。
“王爷,”魏氏坐在了软榻上,一脸欲言又止,这两年遭遇太多,魏氏一门垮了,死的死,贬的贬,她如何能不哀愁,从前姣好的容颜,这时候早早的衰老,敷再厚的粉也遮不住眼角的密纹,她踟蹰着道,“王爷,这两日登门的官员不少,您任谁都不见,怕是要……要得罪人吧?”
“那就得罪吧,”鹿知岳缓声道,“总比我再扎了父皇的眼好。”
魏氏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怔怔地在软榻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一只燕子扑棱棱地落在窗外,她才回过神来,对鹿知岳道:“对了王爷,今儿是端午,可要备下礼品送去宁亲王府?必定宁亲王是皇长子,宁亲王妃对王爷还有救命之恩。”
鹿知岳的手蓦地一僵,顿了顿,才翻了书页,他缓缓地摇摇头:“不必了。”
“是,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魏氏躬身退下。
珠帘泠泠的声响里,鹿知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他今年才三十岁,却已经两鬓斑白,人人都道怀亲王屡遭变故,实在可怜,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为谁一夜白头。
时至今日,他仍旧忘不了嘉盛二十五年的那年春猎,忘不了那个女孩儿看向自己的错愕目光,忘不了那猩红的血……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那澄澈的双眼睛,就能听到来自内心的讥嘲——
鹿知岳,你不是最喜欢她的吗?
那你怎么会不顾她的性命?
……
他实在无言以对,无地自容。
那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这么自私,这么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