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过后,大云的冬季渐渐过去,即将迎来漫长的春日。
君承乾的队伍先一步离开。
东阳城的情况一早就传回了云都,宗玥他们本就是奉秘旨出行,回程这一路倒没那么着急。
马车里,东子活像个小猴子,毕竟是少年心性,加之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很快就将那些悲伤往事抛在脑后,一直兴奋的瞅着路边的风景。
宗玥乐的有他陪伴,这一路也没那么无趣。
前些天,宗玥已和宗翡他们商量过,由宗曦做主将东子收为义子,取名宗升,有旭日东升之意。东子便当做他的小名,也是留给他一分关于亡母的慰藉。
“玥姐姐,我听人说云都那儿繁华的紧,就连街边的小路也镶了玉石,可是真的。”
“又叫错了,现在要改口叫姑姑了!”宗玥一捏他的鼻头,笑道:“哪有这么夸张,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云都啊……倒不见得是个好地方,等日后回了北境,姑姑让罗霸道带你去四处捕猎,那才叫个痛快!”
“罗霸道可是姑姑养的那头雪狼?”
“是啊!到时候你见着了可别吓得尿裤子!”
“才不会呢!”宗升壮志满满的扬起小脑袋,“义父说了要教我功夫,让我像大伯父那样长大后当个盖世英雄!”
“好啊,我可期待着呢!”
此次回程,宗玥他们走的是官道,大约有十日路程。宗升兴奋了一上午,到晌午的时候就泛起了瞌睡,直到傍晚时分仍旧未醒。好在,总算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到了驿馆,宗玥不想将这小家伙闹醒,便把他抱下了马车。
驿馆外,众人皆已下马。
自家两个哥哥等在前方,一个玉树临风似皓月,一个雌雄莫辩似妖孽,真真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她刚走过去,旁边马车上就下来几人。
白厌一袭蓝袍,广袖深襟,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慵懒之中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雍容。君烬炎站在一旁,英姿飒爽比起以往更多了份稳重与成熟。
“这就是宗二哥收的义子?”君烬炎看着麻袋一般挂在少女身上的宗升。
宗曦妩媚一笑,“没错,我这义子模样水嫩,长大了必能扬我宗家门楣。”
众人被他这古尔怪之的自信给闹得无语。
宗玥摇头率先往驿馆里走,只觉多留半刻都是丢脸。
这驿馆不大,好在在场之人都算不上挑剔,让馆丞随意准备了些饭菜便是。中途宗升醒了过来,便被宗曦叫过去传授起了闻香辨美之道,可惜他小小年纪听得是云里雾里,一番童言无忌的提问,反把宗曦也问住了。
众人见他吃瘪都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气氛甚是愉悦。
晚膳用罢,众人各自回屋休息。
宗曦没个正形,身边又带个美娇娘,宗翡恐他教坏了孩子,黑着张脸就把宗升拉回了自己屋里。宗玥的房间距离他们不远,回屋后,她未急着就寝,将窗子一推看着野外寂静天空上的繁星,这才觉得眼下这一幕是真实的。
夜幕下,林海静谧,这小小驿馆虽然简陋,但在荒野之中,掌着孤灯,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没了在云都时的拘束压抑,也无在东阳城内的惊心动魄,舒适安宁让人可暂且忘了明日事。
随意披了件斗篷,宗玥下楼往馆后的竹林而去。
淡淡的竹香混杂着湿润的雾气,吹拂在人脸上透着薄薄的寒意。
竹林尽头是一汪小湖,月光下可见湖面波光粼粼,让人的心都不由跟着静起来。
耳畔隐约传来悠长的乐曲声。
呜咽低沉,不似萧声的清朗冗长,沉郁回旋下似叙说着浓浓的心事。
宗玥循声而去,撩开湖畔茂密的芦苇,就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水边。
月华倾斜,在男子身上渡上一层薄纱。
异域俊美的五官在湖光映射下更显轮廓分明,雪山般高挺的鼻梁下,那双唇始终微抿着,几分疏离几许凉薄。
宗玥下意识的转身欲走。
“何必这么着急?”
淡薄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宗玥驻足,低叹了口气,回头迎向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
“大司马深夜不眠,兴致倒是不错。”
似是许久未从少女嘴里听到这个称谓,抑或是觉得这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冷漠了些。白厌眸色冷淡了几分,目光看向湖面,漠然道:“郡主兴致也不错。”
宗玥不以为然,看向他手上握着的乐器。
“这是什么乐器,我怎从来没见过?”
“此物叫做‘篞’。大管谓之簥,其中谓之篞,小者谓之篎。”白厌递了过去。
宗玥接过把玩了一会儿,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戏谑,“原来你还是通晓大雅之人。”
半晌,没有回音。
宗玥一偏头,才发现那双眸子竟一直凝视着自己。依旧是那般深邃,却少了平日里让人望而生畏的叵测,多了几许难以言说的柔软。
“你的眼睛……”宗玥忍不住轻喃,这不是她第一次觉得奇怪,白厌的眼眸竟有两种颜色,他为大司马时带着面具,若不细看是看不出眼底的蔚蓝,可当他以燕扶苍的身份出现时,那双眼睛……
譬如现在,如是一汪大海。
“我自幼患有眼疾,虽不影响观物,瞳色却时而异于常人。”
“那你平时……”
“几枚丹药便可。”
宗玥未再细问,只觉得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那种药物又岂会没有害处。而如白厌这般,以两副面孔活在世上,截然相反的两种人格,到最后,他是否能分得清本心,又是否能记得哪个是最真实的自己。
这世间人,任权位再高,都各有各的悲哀。
她突然很想知道,“若是可以选择,你是想做白厌,还是燕扶苍……”
白厌眼眸微敛,咀嚼着她的这句话。
“选择吗?若是可以,我情愿两者皆不要。”
不论是白厌,还是燕扶苍,都不是他自己……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曾经与白厌的赌约,可是到现在她依旧猜不透。
越是深入了解,她越是摸不清这男人心里所想。
他执着的又究竟是什么?
月华下,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忽而流转过一抹笑意,冲淡了经久的凉薄。只是刹那,却似世间芳华尽开。
“若我说,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