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手眼通天的陛下啊!宗玥跪下接旨,心里不禁冷笑。自己到宗家才多久,消息这么快就传到紫金殿里去了。君家的男人生性多疑,尤其是龙椅上当那一位,他不放心的不止是夜王府日益雄壮的势力,怕是还有君子濯这个在民间颇有贤名的儿子吧!
也难怪上一世,武帝那么反对她与君子濯的婚事。
就在宗玥沉思的这一会儿,宗家内堂的气氛已瞬息几变。
“果然是个害人精,陛下有旨让她不得与三王爷私下见面,她今日跑咱们府上来,分明是故意……”宗雨燕嘀咕着,但声音之大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
“雨燕,闭嘴!”王氏狠狠瞪了眼自己女儿,这个蠢货,连说话都不会看时机。
堂间所有人的人都有些不安,倒是当事的两人皆是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君子濯历来稳重温润,他如此态度倒不让人惊讶。
反倒是宗玥,全不见以前的急躁模样。只是孑然立在那儿,明明是处在人群中却似独身在外,平静傲然,除了眼眸间偶尔闪现出的几丝峥嵘,她仿若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而如今这种处变不惊的安然,更让人觉得她难以捉摸。
“陛下是明察秋毫之人,宗夫人大可放心。”君子濯轻言安慰起王氏,目光延伸过宗玥身上,温和的同时也不禁发起一丝疑惑。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吗?
没有再在宗家耽搁,宗玥出了宗府就往禁宫过去,君子濯也避嫌的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紫金殿。
宗玥在登龙梯下等候,君子濯贵为王爷自然先被宣召入殿。
也不知过了多久,宗玥就听到里边内侍宣唤的声音。
千步登龙阶,再是熟悉不过,宗玥走来,却觉如履薄冰。重重阶梯,铺满了多少白骨,延伸至权力尽头的那一位手中,她夜王府无数亡魂,皆是平白无故葬送在这权力之路上。宗玥心里自嘲了声,旁人看不见的眼眸里堆墨般氤氲开层层晦色。
她亦步亦趋走进殿中,盯着脚下的汉白玉砖,有些出神。虽未抬头,却能感受到两道视线一重一轻的落在自己身上。正前方王座上的必然是武帝了,而另一道视线想必是……宗玥没有继续想下去,心头砰砰作响,好像有什么要奋力挣脱出来。心绪突然变得杂乱无章,混乱、紧张、怨恨、抑郁、窒息,说不出的种种感觉揉杂在一起,要在她心口炸开一个大洞。
直到武帝威仪中带着几许调笑的声音响起,宗玥才恍惚回神。
“看来北境的风雪果然厉害,竟能把跳上跳下的泥猴子也凿炼成仕女。”武帝高坐在龙椅上,他中年登帝至今已有近四十载,年近古稀,饶是近些年他性子渐转温和,鼓励文书,却依旧盖不住身上那金戈铁马、披甲浴血时的峥嵘霸气。
宗玥深吸口气,低眉顺眼的说道:“以前是臣女不长进,岂敢还像以前那么胡闹。”
武帝咦了一声,见她如此唯唯诺诺,不禁扫了一眼殿中没说话的另一人,声音里有了些变化,“先起来说话吧。”
“喏”宗玥从地上起身。心脏依旧砰砰作响,十指紧攥着深嵌入手心。
“如今说话倒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只是,为何老低着头?以往你胆子可是最大,难不成修身养性竟把胆子也给练小了?”这种带着宠爱与调笑的语调前世是听惯了的,如今再听,却是句句刺耳,声声诛心。前世下旨灭了她全族的人,不正这个自己叫了二十年的皇伯伯吗?
她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泄了眼底的恨。她也不敢胡乱回答,武帝这一问,何尝不是试探……
试探她,与殿中另一人……
从宗玥入殿开始,君子濯就恪守礼数的立在殿中另一侧,身如玉树,面含清风,眸色清明温雅,不含半点波澜。仿佛彼时跪在殿中的不是曾与他海誓山盟,私许姻缘的旧情人,只是一个素昧平生,无所往来的寻常人罢了。
殿中安静到近乎诡异。
冗长沉默下,武帝总算开了口:“有所长进也好,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若还像小时候那样顽劣,怕是你父王在九泉下也要不得安生了。”
提起自己父亲,宗玥难免想到上一世最后,他下令鞭笞自己父亲尸骨那一幕。心头如被巨磨碾压,她几乎是机械而麻木的应下那句“喏”,呼吸间全是厌恶与痛楚。
武帝又问话了几句,但宗玥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到最后武帝也忍不住叹息,言语间有夸她长大了,也半参半杂着几许让宗玥琢磨不透的语气,到最后终于重提了两年前的旧事。
一时间,宗玥也屏息了起来。
“年少气盛,行事难免偏颇。往事既过,朕也不再追究了。老三既已成家,你这丫头也醒事了。日后你二人作兄妹相交便罢,也不罔顾了当年那场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