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渐去,秋色已深。
曲水边桐花凋零,贩夫走卒也较之往日少了几分朝气。
琳琅阁里,照旧客似云来。
月明瑶招待完往日的熟客之后,抱着一方玉盒径直去了三楼最里的一间厢房。
“玥儿久等了,也不知怎么的,近日北边过来的商人特别多。”月明瑶将玉盒放在桌上,笑叹道:“幸不辱命,可算将此物给你寻来了。”
“辛苦明瑶姐了,下次过来,我定将三哥带上。”
月明瑶嗔了她一眼,又看了下房中另外两人,轻笑道:“我先出去忙了,有事再叫我。”
她推门离去,宗玥把玩了一会儿桌上的玉盒,这才将视线投向对面。
“玥儿叫我出来,便是为了玉盒中的东西?”镜无台轻笑着问道,不食人间烟火烟火的脸上带着几许好奇,便似神仙初下凡尘,美的动人心魄。
宗玥心头大赞了一声:妖孽。几乎要忍不住调戏两句,若非莫愁在旁边实在看不过她那垂涎欲滴的眼神,咳嗽了两声,只怕宗玥的狼爪已经伸向了某位小白兔。
“此物是送给你的,算是你赠我玉珏的还礼。”
宗玥将玉盒朝前一推,镜无台颇为无奈,但还是接过打开。
玉盒入手,便有寒气迎面扑来,盒子里静躺着一根通体晶莹,雪白无暇的玉参。
“明瑶姐费了好多功夫才从北边商人手里购下这株老参,这些年你身子虚空,用它来补补元气最好不过。”
此玉参虽是稀罕,却并未到价值连城的地步。镜无台虽为血奴,但在衣食住行上却无人敢亏待,并非未见过好东西。可这玉参却是宗玥的心意,叫他怎不珍惜爱重。
“烦劳玥儿为我这残破之躯费心了。”
“咱们是朋友,你说这些才叫见外了。”宗玥不满的教训道,又看了眼莫愁,略一沉吟,这才开口:“其实,今天叫你出来,还有一事。”
“玥儿请说。”
“我需要你的血。”
镜无台没有片刻犹豫。
“好。”
“你就不问问我要做什么?”宗玥诧异的看着他。取血对于镜无台来说该是心头一刺才对,宗玥开口前心里也多有犹豫。
镜无台微微一笑,“为何要问,玥儿想要,给你又何妨。”
宗玥心里五味陈杂,这才朝莫愁点了点头,他动手取血。看着镜无台波澜不兴的俊颜,她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我有朝一日卖了你。”
“不怕。”
“为什么?”
“那说明我还有活着的价值。”
莫愁取血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他又低下头,眉头紧锁,动作却轻柔了不少。
宗玥一时无言,她并非一个轻信于人的人,也深深清楚自己对面这个男人并非如外表那般柔弱可欺,他能在武帝与君承乾森罗密布的蛛网下为自己破开一片生天,绝非不智之辈。
可他对自己的信任……
宗玥时而也曾怀疑,可当镜无台一次又一次毫无保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容不得她不去相信。
便如现在。
“莫愁医术了得,他有把握能暂时延缓住君承乾的胎毒,只是需要你的血为药引。”宗玥低声说道。
镜无台眼眸幽幽一动。
“甚好。”
“你不怪我让他继续活在世上?”
“以血为引,总好过作血奴畜生。”镜无台淡淡道,没有埋怨仿若看透了世事。
宗玥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只是暂时之计罢了。你的血能救他的命,同样也能要他的命。”
镜无台双眼缓缓闪亮,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宗玥偏了偏头,“我说过,会让他死在你手里的,怎能食言呢?”
镜无台喉头微微哽塞,看着自自己腕间缓缓流淌出的殷红,笑容璀璨夺目。
“一会儿去春风楼吧,那里的酒菜不错。”
宗玥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题岔的有点太快。
镜无台看着她,眼里难得有几分狡黠。“我想好好补补,总不能死在君承乾的前头。”
宗玥噗嗤一笑,没曾想他竟也学会了开玩笑,眉间的那缕愁云却因此散开。
“好!今日我做东!”
在春风楼里当了半日饕鬄,宗玥三人挺着快撑破的肚皮散步在曲江畔,莫愁似故意落后几步,让他二人走在前方。
远方红日渐沉,一如当日。
这条路分外熟悉,镜无台看着近畔女子,有几分小心几分贪婪的将这张面容反复在心里勾勒。
“阿无。”
“嗯?”
“你觉得权力是什么?”
“……天下之时无小大皆决于上。”
宗玥微微一笑,“是啊,便是这‘皆决于上’,庶民之上为士,士人之上为臣,臣子之上为皇亲,皇亲之上……便只有那一人。万人之上,手掌天下生死。”
夜风渐渐徐来,吹乱满渠秋水。
“阿无,成为那个‘上’人吧!”
这夜过去,吹落在历史的尘埃里,在许久以后的将来,镜无台埋首在案牍上,时常都会想起女子散落在风中的呢喃。
……
监察司的黑寮里,白厌的视线逗留在桌上冗长的卷宗内。
屋内,熏着半味沉香。似有些疲惫,他缓缓闭上眼,凄厉的叫喊声却突兀的响起,穿透重重铁墙,让人宛若置身地狱。
叩门声响起,朱九与苍狼联袂进来,脸上暮气沉沉。
门被打开的刹那,那声声惨叫愈发清晰伴随着不知何人的大笑声涌了进来,白厌眸子轻掀,眼底的蔚蓝稍纵即逝。
苍狼赶紧将门关上。
朱九看着香炉里已经烧透的半味沉香,眼波微动。
“主上,这香不能多点……”他从来都是遵循白厌的意思,唯独在此事上,这段时间白厌频繁燃香,长此以往的话……
“无妨。”
朱九眉头微蹙,不再多言。
苍狼从后边走过来,“自从那王阴阳顶替了刘吉的位置后,咱们监察司里就没有一日清净。”
“此人查的如何?”
“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也不知他在武帝手下隐匿了多久。这小子滑溜的很,比刘吉难对付的多。”苍狼脸色不甚好看。
“此人暂且无须理会,他既喜欢酷吏的手段,便由着他。”白厌淡淡道,心思飘向另一处。
“燕使距离云都大概还有多久?”
“最多十日。”
白厌指骨轻敲,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