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慎坐在院子门口,一直等到暮色降临,才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立即起身,转身对向宁风。
此时此刻,宁风通红的眼眶里,带着凶狠,犹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两人谁都没说话,宁风看了他一眼,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走到大树底下,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扶慎紧跟着他,又上了马,紧紧追随在宁风身后。
两人回到城门口时,才放慢了些速度,扶慎追了上来,一勾手,拽住宁风手中的缰绳,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用管我。”宁风朝他摇了摇头,哑声回道。
说完,用力扯开扶慎的手,径直往侯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你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就来找我。”扶慎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吼了句。
顺着风,宁风听得清清楚楚。
她表现出来的难过,自然有三分是假的,是做给扶慎看的,可真的,心里又难受得不是滋味。
她不懂,为什么总是坏人当道,好人不得善终?
即便是写过再多的剧本,她还是不懂这个道理,尤其是身处在这个局里,这种不甘,便越发的强烈。
侯府门前的侍卫牵过她的马的同时,昏暗之中,宁风已经很好地掩饰住了脸上的戾气,低着头,一路径直往老祖宗的住处行去。
老祖宗正准备吃饭,宁风进来的时候,正洗完了手要入座。
见宁风进来,愣了下,随即笑道,“风儿,吃了没?”
“回祖母的话,还没吃呢。”宁风咬着牙,逼自己尽量表现得乖巧开心一点,低头回道。
“用皂荚子洗了手,一起过来吃吧。”老祖宗一边坐了下去,一边回道,“老八也不知染的什么病,凡事都得稳妥一些呢,吃进嘴里的东西,一定得干干净净的。正好,我记得你爱吃这冰糖莲藕,快洗了手过来吃吧。”
“多谢祖母。”宁风随即顺从地在边上洗手,洗着的时候,一双手搓得通红。
她不得不这样想,当初不让诗柳嫁进府里的,全是左芙蓉的帮凶!恐怕至今老祖宗都对诗柳存着偏见呢!
“今日是跟着慎王一起出去了?”宁风坐下的同时,老祖宗眼中带着慈爱,柔声问了句。
“嗯。”她抿着嘴角,点头应道,“原本是想出城去,替八妹再寻访看看,是否有了解她这怪病的,祖母猜怎么着?”
“怎么?”老祖宗虽说憎恶三姨娘的不忠,可这几年来对老八的疼爱,是打心眼里的,一时之间还是想不通。
“我与慎王,恰好遇见了一个半仙,一百多高龄了,却还生得如同五六十一般的容貌,我曾在三仙山上,有幸见过他一面,不是寻常就能遇见的。”
“竟有这样的人?”老祖宗一听便来了兴致,诧异地反问道。
“是啊,确有这样的人,慎王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主要的是,那半仙说啊,八妹这病,并非无药可救,兴许有个法子能有一成机会,救回她。”宁风路上已经思量好了计谋,随口便道。
老祖宗眼睛霎时一亮,“你且说说看!”
“就是,用八妹至亲之人的心头血,熬一罐药材,那药材不稀奇,只一味,是河里的一种鱼。”
老祖宗迟疑了一下,反问道,“心头血?”
“是,心头血。”宁风说得煞有其事,非常严肃地点头应道,“我回来的路上,思来想去,现如今,恐怕也只有一人能救得了她了。”
她说的那人,自然是三姨娘。
老祖宗只是稍稍思量了一下,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顿时没了声音。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祖宗的迟疑,正在她预料之中,宁风不声不响地吃了几口东西,又放下筷子道,“祖母,八妹也不知还能撑得几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她还那么小。”
老祖宗忍不住,长叹了口气,轻声回道,“等你爹回来之后,我再仔细与你爹商议。你先让那半仙进府来,我想见他一见。”
“是。”
宁风退出去的时候,眼神中,迅速闪过一丝凌厉。
刚回到院里,却见金嬷嬷正在厨房里擀面。
“嬷嬷,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呢?”宁风隔着窗子看了一会儿,轻声问道。
“做挂面。”金嬷嬷扭头朝她眯着眼笑,“你不记得了吗?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自己做的挂面,比外头买的筋道一些,我也就做一根,不切断。”
这个挂面,跟现代用机器压出来的挂面自然不一样,而是擀完面之后,挂在一个特制的竹竿子上头,等它自然垂挂,吃起来那口感,绝非是机器做的能比拟的。
宁风发了会儿愣,隐约想起,师父在山上的时候,年年都会在这几日给她祝生。
“怎么了?自己都不记得了吗?”金嬷嬷只是笑,“看这傻样。”
“嬷嬷,你给我一团面,还有,我们屋里,有琼脂和粉色黄色的染料吗?”宁风看见这面,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迟疑了几秒,低声问道。
“倒是没粉色的染料,不过可以用胭脂来代替啊,你要做什么?”
宁风第二天出去了一天,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身后跟着个跟她差不多身量的,精瘦的老头。
侍卫要问,宁风只是一记眼神,便没人敢多问一句。
她带人到老祖宗房里,老祖宗看老头儿手上皮肤苍老粗糙,一张脸却果真比她还年轻,只一面,便信了。
“必要心尖上的热血,与河里的鲜鱼,共煮十二个时辰以后,给她喂下,可保无事。”老头儿出门的时候,又仔细叮嘱了一遍。
宁风亲自将人送了出去,一直把老头儿送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从身上掏出了一把钥匙,递给了老头,低声嘱咐道,“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你虽然先前是走南闯北的皮影戏子,不怕有人会认出你,可出门时,一定要戴上面具。”
“记得了,戴上这面具,老头儿我就是驴半仙儿。”
老头儿心里明白利弊,笑着点头应道,“公子放心,我与慎王是多年旧识,这大把年纪了,你们将我供得跟个祖宗似的,我自然不会走漏风声。”
“既然慎王信得过你,我自然不敢质疑。”宁风笑了笑,郑重其事道,“我怕的是你被牵连其中,无辜丧命。若是有人要你命,你摘下面具,他们认不得你了,还能保命。”
她原本就想找个会演戏的老头子,乔装打扮一番,用面粉染料做个假面具戴着,帮她这一次就够了,不想要对方的命。
宁风出了巷子,走到前街上时,在那小小的门面前,站定了,看了一会儿。
扶慎帮老头儿搞了一间小小的门面,挂上算命的牌子,做的如此周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用意。
驴半仙儿……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往回去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