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宁风迟疑着重复了一遍,这才意识到扶慎说的是皇太后大寿那天,祝天明和宁茵芝被太后在行宫当场逮到那件事。
这么一揣摩,祝天明说话的语气,好像确实没怀着善意。
而那晚,扶慎其实只是个看戏的,为了给皇太后下台,才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可在祝天明看来,扶慎也是帮凶。
那么对她的敌意,自然更不用明说。
宁风一下子明白过来,又忖度了几秒,轻声回答,“可,那之后,他也帮过我一回,他虽不再与我称兄道弟,可也不至于到来害我的这种地步。”
“就凭祝天明的脑子,确实也想不到法子来害人,可他背后若是有人刻意教他怎么去做呢?”扶慎随即这么反问她道。
“你意思是,在我害他在所有人面前丢尽颜面之后,他与我之间相处的分寸,可能是宁茵芝教的?”宁风吃了一惊,反问道。
可是,那日祝天明喝醉酒之后,在酒楼前拉扯着她,让她不要对她的三姐有非分之想,不就是旨在提醒她将来会在她和宁几凡之间发生一件大事吗?
宁茵芝既要害她,陷害她与自己三姐乱伦,那就不可能在那桩事发生之前,让祝天明来提醒她,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件事,怎么想都是祝天明在帮她啊!
宁风有些想不通,可又觉得扶慎说的有道理。
她思来想去,皱着一张小脸就是不吭声,扶慎停在原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不说话,摇了摇头回道,“反正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以前他做过什么不管,以后,你多心提防着他一些,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这倒是没有说错,她身处的这个环境,便是尔虞我诈,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她点了点头,正要说,咱们回宴席上吧,她出来了也有好一会儿了,怕宁彦伯担心。
话还没说出口,扶慎忽然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御花园深处,隔着一层灌木丛,只听得前面有几人经过的声响。
“……皇上这突然双手痉挛,连金杯都握不住,不要让下面的人看出端倪才好。”有一人如此道。
“不必担心。”这声音宁风认得,是常福的声音,“就那一眨眼间的事,边上的宫女眼睛尖利,立刻伸手拿住了杯子,假装添酒,若不是一直盯着皇上看的人,不会发觉。”
这么说来,是皇上刚才在宴席间发病了?
宁风随即和扶慎两人,对视了一眼。
“皇上病症反复发作,那仙人也不愿进宫来,倘若真有一天……”
“掌嘴!”常福随即太高了声音,呵斥了一句,“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小的只是在公公几人面前才敢这么说。”
几人越走越远,交谈的声音也渐渐的听不见了。
宁风暗忖,常福是白少宸和皇后娘娘的人,这消息,白少宸和皇后娘娘,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也许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倒是有心,想偷看一下白少宸。她就是好奇,白少宸到底是不是她的二师兄元夕,哪怕能从不经意的只言片语确定,也是好的。
越是神秘的事,她就越有刨根问底的念头。
只是她还没说要跟上去,扶慎已经偷偷往前追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她轻声道,“走啊!”
宁风一愣,立刻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常福公公他们往皇上安置的宫殿去的方向,正是回到方才祝天明在的方向,宁风紧跟着扶慎的同时,忍不住透过枝叶缝隙,往方才他们在的地方瞟了一眼,想看看祝天明是否走了。
这一眼,她忽然就愣住了。
因为她看见,祝天明和那个她最好奇的人,白少宸,正站在一块。
两人面对着面,不知道在轻声说着什么,可很明显的,祝天明对于白少宸,是恭敬顺从的态度。
她猛然间想起,那日,祝天明喝醉酒在酒楼前拉住她那日,她好不容易甩脱开了祝天明,隐约看到白少宸就站在不远处的拐角,看着她,她追上去的时候,白少宸不见了,她便以为,那是自己眼花了。
可现在,此情此景,充分证明了,她那天没有眼花看错。
难不成,祝天明让她别对宁几凡存有非分之想,给她警钟,是白少宸示意的?
再一想到,宁圣恩假传圣旨所用的金牌,就是白少宸给的,宁风心里更加确定,这就是素日里元夕做事的风格。
先前在山上,元夕师兄的性格就是比较沉稳,要做什么或者是做过了什么,从不张扬,就连经常帮做错了事的她背黑锅,也是不声不响的,代替她受罚。
“……皇上应当就在前面那处宫殿安歇,突然发病,情况危急,不会离宴厅太远。”扶慎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来望向宁风。
宁风却是慢了半拍子,才“啊?”了一声,回应他。
“我说,皇上在前面那处宫殿。”扶慎皱了皱眉,低声回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宁风尽量掩饰住自己的不安和慌乱,低下头回道。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白少宸就是元夕这件事,她在谁面前都没提过,她不知道这件事抖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给白少宸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她打算继续瞒下去。
知道白少宸也在暗地里帮着她,其实她心里还有些暖暖的,至少下了山之后,无论白少宸是以什么身份示人,对她却还是一如往常,在她屁股后头,默默替她收拾烂摊子。
“你轻功不差,上屋顶时,记得千万要小心。”扶慎思量了一下,扭头往方才宁风看的方向张望了两眼,也看到了白少宸,没说什么,只是回过头来,这样嘱咐道。
“好。”宁风抿着唇,点了点头。
“皇上病情反复,我觉得,和皇后她们脱不了干系,我倒想知道,他们到底是给皇上服用了什么东西。”扶慎掠上围墙之前,这样轻声道了句。
其实宁风也想知道,皇上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竟然会在短时间之内,神采奕奕,以完全不同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怎么都觉得,是兴奋剂之类的东西,可古代有兴奋剂吗?
两人悄无声息落在正殿房顶上时,恰好看到回廊上有一行人,步履匆匆朝这个方向走来,白少宸随即跟那几人汇合在一块,进了殿门。
宁风见为首的一个女子,穿着暗红色绣金纹的衣裳,心中立刻对这些人的身份有了数目。
这大约,是皇后娘娘亲自送药过来了。
皇后身后的宫女,手上用托盘,托着一只明黄色的锦盒,证明是皇上所用之物,里面,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
宁风正在饶有兴致地盯着底下的人看时,扶慎一伸手,将宁风微微昂起的头,按了下去,恰好躲过了白少宸往周围扫视的目光。
待到几人进了宫殿大门,扶慎才轻声道了句,“你小心一些!”
说完,随即将耳朵贴向脚底下的琉璃瓦片,一边听着,一边贴着屋顶,小心翼翼往前挪动了几步。
宁风低伏着身体,跟到扶慎身旁一看,只见他伸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搬开了几篇琉璃瓦片,一道黄色的光,随即从里面透了出来。
宁风顺着几乎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洞口看了进去,只见他们斜下方,就是一张床。
透过半透明的纱帐望进去,确实是皇帝半倚在枕上,一动不动。
“皇上。”她听见一道女声如此道,“皇上不信臣妾劝说,自行断了那药,今日险些在大臣跟前显出端倪,险是不险?”
宁风以为皇帝已经昏死了过去,谁知他忽然动了动,朝身旁的宫人伸出一只手。
宫人扶着他,坐起了些,应该是起得有些急了,皇帝紧跟着,拼命地咳了起来。
咳了好一阵时间,几乎是咳的撕心裂肺,许久才停了下来。
宁风看见边上的宫人,往皇帝嘴上捂了一块手绢,拿开时,上面沾了些许暗红色的血迹,直看得人触目惊心,很是可怖。
皇帝竟然已经病到如此地步,是宁风之前没想过的。
皇后还有白少宸几人,在边上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吭声,也没有上前,帮衬皇帝一把。
虽然通过这半个拳头大小的洞,看不到太多东西,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然而,宁风却感受到了他们的冷漠。
真真切切的,让人感觉到寒心。
说实话,皇帝虽然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权力的代表,然而,看到此情此景,宁风心里只觉得,或许这些人,只是把皇帝当成了一个可以让他们利用的对象,而并非是亲人。
也许,拥有这样至高无上的权利,也代表着会失去一些东西吧?
这是此前他从未想过的问题,现在却忽然觉得有些微妙。
就比如现在,趴在他身旁的扶慎,他一定也知道,倘若他能够成功,现在皇帝所经历的一切,也是他将来会面临的问题。
身旁的亲人,尚且能对自己冷漠残忍,那得到这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扶慎察觉到他的目光,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更加冷漠,继续低下头去,看着里面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