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娇一阵风一般刮进来,笑嘻嘻地看着正在穿衣裳的刘稻香,说道:“奴婢就知道姑娘一直盼着这信儿。”
刘稻香虽从来没有念叨过,可她的四个贴身丫头都知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刘秋香成亲的事。
担心刘秋香适应不了京城的环境,又担心她在婆家过得不好,总之,她要担心的太多,太多了。
刘稻香伸出一手,说道:“快些把信给我。”
青梅给她才穿上一只衣袖,正拿着另一只准备给她套上,谁知她却把手一抬,青梅哭笑不得地说道:“姑娘,再如何也得先把衣裳穿好呀,春娇,要不,你念给姑娘听吧,咱们还得给姑娘梳洗。”
春娇闻言觉得这事可行,一边拆信一边对刘稻香说:“姑娘,还是青梅说得对,这样两头都不误。”
张裕德在信里,先是报了平安,从青州发亲乘船上京,因着春日里原故,一天暖过一天,随之,北地运河里的冰也融了,这一路慢慢行驶,正好赶在了四月初六上的岸,到了傍晚时,送亲的队伍便到了京里租的那间小院里。
四月初七是谢媒酒日,女方一众人等在那小院正好休养一天,张裕德令人把嫁妆送去了男方家里,正好趁着大家来吃谢媒酒,把刘秋香的嫁妆晒了晒。
虽然不过是二十八抬嫁妆,可那黄花梨木打的家具,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货色。
而那箱笼里的蚕丝被,各色锦缎,衣裳,以及头面首饰之类,那可是实打实的,塞得满满的。
尤其是那一箱子添妆,更是金光闪闪,夺人眼珠。
张裕德还在信里说,众人都议论着,刘秋香怕是在青州都是有名的娴德女子,不然,哪来这么多的添妆。
只是他信里很疑惑,机灵、娇憨的刘稻香,为何至今无人问津。
当然,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刘稻香直接过滤了,压根儿就不放心上。
她才虚岁十四岁,放在现代,那也不过是初一或初二年级的女学生罢了,急个啥子劲!
这话,张裕德只是提了一笔,重点还是说黄家买的那院子虽小了点,但却是在城东,位置十分不错,并且离黄家嫡支并不远,也算是在他们的照拂之下。
而且,黄大茂一家子很震惊刘三贵家的财力,没想到讨回来这么精贵的媳妇儿,刘秋香带着丰厚的嫁妆出嫁,黄大茂夫妇自是不敢怠慢了她,张裕德瞧了很放心,又在信里说,三人要过了端午节才会回青州,张裕德打算在京里看看,想趁机贩些京里的货回青州卖。
真是个十足的商人,决不走空。
她洗漱完,春娇也把信念完了。
以信纸遮面,偷偷地打量自家主子,这回,该安心了吧。
青梅伺候着她描了眉,又上了香脂,笑道:“姑娘,大姑娘在夫家,想必能顺心顺意了。”
刘稻香低头打量着手上的玉兰花银手镯,答道:“钱财不是万能的,但无钱财傍身,却是万万不能,你们可得记牢了,平日里给了你们的赏钱,也不要胡乱花掉,攒起来留着当嫁妆,或置办田地,或买个小院放租,都使得。”
像青梅这样的婢子,只要主子放了话,便可拿了钱财买了田地或小院放在主子名下,但所得钱财,归她们自己所有。
刘稻香的话,等于是给了青梅几个丫头一颗定心丸,忠心更是无人能撼动。
虽为婢子,却能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富足生活,也是值得了。
四月十八日,刘家庄子口来了一群风尘仆仆的人。
很快便在牧童的带领下,寻到了刘稻香家。
为首的是一个华丽的妇人,年莫四十来岁,正值半老徐娘时。
下人传来消息时,刘稻香正带着自家弟弟妹妹们在厨房里做碗豆糕。
“姑娘,少爷们,家中来客了,夫人差了奴婢来请众位去前头。”来寻人的是张桂花身边的四大丫头之一碧罗。
刘春香娇憨地笑问:“碧罗,不知来的是哪位客人?”
碧罗笑答:“三姑娘客气了,奴婢听说,来的是四夫人的家人。”
刘稻香已经洗净小手,正拿了柔软,洁净的棉布擦手,闻得喜讯,眼里泛起笑意:“四婶子想必会很高兴。”
桃花落尽时,杨氏的病也渐渐地稳定下来,到如今,已与常人差不多,只是偶尔有些犯浑,听解妈妈说,待端午吃过雄黄酒后,她家主子自会好了。
杨氏的疯病源于凄美的爱情,她的表哥,在桃花烂漫时英年早逝,刘稻香觉得,杨氏一定有锥心之痛,在承受不了这种痛苦时,便会神智不清。
杨氏的娘家能来人,刘稻香真心的替她高兴。
刘稻香带了弟弟妹妹们去了前头,见到了那位身穿华服的夫人。
那位夫人的目光在她们几个的身上溜了一圈,“刘夫人,你家的孩子个个都生得如此讨人心喜,这就是你家的二闺女,长得可真鲜艳,像及了枝头带露的花骨朵儿。”
张桂花与天下所有做母亲的一样,最爱听的话,莫过于旁人夸她的儿女个个都好。
“可不,不是我吹的,我家的娃儿,个个都很不错,就是我那远嫁京城的大闺女也不弱的。”
张桂花又对刘稻香几个说道:“这位是你们四婶的亲舅妈,你们唤她舅外婆。”
刘稻香几个连忙行礼,又重新唤了一遍。
杨氏的舅妈姓陈,她笑眯眯地示意身边的婆子给了三个见面礼,刘稻香两姐妹得到的是一支金钗,刘智浩、刘智瑜得到的是十分不错的砚台。
陈氏才给完见面礼,外头传来一阵急急的碎步声。
“舅妈,舅妈,真的是你来了吗?”
杨氏拎着裙摆,眼眶儿红红,正激动地看向屋里。
陈氏一脸慈爱地朝她招手:“快些过来让舅妈看看,我家韵儿受苦了,清减了不少呢!”
杨氏欢快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问道:“舅妈,你怎地来了?”
“还不是为了我家韵儿,这几年,让你受苦了。”陈氏的小儿子病逝死,两眼一闭撒手不管了,可被抛下的这个,日子实在难挨得紧,每每想起杨韵儿这个外甥女要饱受折磨,陈氏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般。
“舅妈!”杨氏闻言,眼珠子立马滚了下来。
陈氏连忙拿帕子给她擦干净,说道:“莫怕,有舅妈在,你爹娘刚到那边,不允离开胶州,在收到解妈妈的信后,只得连夜派人去寻了我,只是叫你们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了。”
“舅妈,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回那里住了。”杨氏的眼神十分坚定,在陈氏说出反驳话之前,又道:“舅妈,我时常整晚整晚睡不着,一闭眼,我就想起了表哥,想起了我与表哥小时候的那些事......我这回去了爹娘那边,便想寻个庵削发为尼,只望青灯伴古佛,好好修行,只求佛祖看在我虔诚伺奉的份上,能让我来世还能与表哥在一起。”
她的话,越发叫陈氏心痛不已:“好孩子,舅妈这一次来,是特意给你撑腰,我到要看看,谁敢欺负了你去,你若不想再嫁,便在家中养着就是,何苦去那清苦之地,你爹娘若逼你再嫁,只管来舅妈家里,你表哥去前,我曾答应过他,替他好生照顾你,看护着你。”
杨氏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她不与陈氏再纠结此事,又道:“我必要休了刘旺贵的,不说那刘旺贵并非良人,左右我也不曾对他心喜,只说我那婆婆,实在是连骨头都冒坏水,一天到晚打着我嫁妆的主意,舅妈,这一次,我要带着我的所有嫁妆,哪怕是一个针线头,我都不愿意留给我这个无良的婆婆。”
陈氏自然是应下不提,张桂花张罗着留了众人在庄子里歇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杨氏在早饭前来寻了刘稻香。
“二姑娘,我这次来是想跟你道谢的。”
刘稻香嫣然一笑,请了她屋里坐,又叫青梅去取了早饭来,让春娇去跟张桂花说一声,她与杨氏吃过早饭了再去给自家娘请安。
“四婶,你能好好的便好,我想,你表哥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受太多折磨,你折磨自己,到不如说,是在折磨你的表哥......”
杨氏勉强扯出一个笑意,说道:“我知你是好意,说实在的,你是我见过的姑娘中,唯一一个很特别的小姑娘,若非不得已,所不定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四婶说的哪里话,即便你不是我的四婶了,但还是朋友。”刘稻香觉得杨氏是一个值人的敬佩的人。
“别叫四婶了,叫姐姐吧,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杨氏意已决,她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刘旺贵的。
“好,韵儿姐姐。”刘稻香喊得十分爽快:“对了,我那养奶的心思很毒的,你与你舅妈去之前,最好是先打听一我那便宜四叔的事,或许能对你有不小的帮助。”
杨氏与她又说了一阵话,最后才说道:“说实在的,我到有些佩服胡馨莲,那样的境况下,还能让自己活得很好。”
刘稻香捧起香茗微啜两口,笑答:“在她眼里,夫君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莲姐姐认为,只有儿子是最亲的,只有钱是最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