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几人就听到胡同里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大抵是又吆喝孩子们莫要乱跑。
等到萧清朗跟许楚落座之后,老妇人才笑呵呵的说道:“二位瞧着面生,是头一次来这边的胡同吃饭吧。”
许楚点点头,说道:“是啊,还是我家公子带我来的,说您这里的馄饨干净美味,吃了以后唇齿留香。”
那老妇人听了这话,不由笑道:“姑娘定然是有学问的人,这些词儿说的我这老婆子听不懂可还是高兴的很。”
她说着,就麻利的让一旁的老头煮了两碗馄饨。问过是否要小葱香菜后,她才颤颤巍巍的将馄饨递给许楚跟萧清朗。
这个时候,馄饨摊上并没什么客人。实际上,晌午来吃馄饨的人也的确是极少的。如馄饨跟烧饼这般的食物,大多是人们早晚常吃的,而中午需得要些量大且能填饱肚子的饭菜。
因着没什么人,许楚就不免一边吃一边与那对老妇人闲聊起来。谈话之间,他们才知道这对老夫妇常年在此摆摊,竟是为了等自己失踪多年的儿子。
“我儿子啊,其实是十分孝顺又敦厚的一个人,只是三十多年前他碰上恶霸欺侮我们老俩,所以没忍住跟人打了架。当时,他爹被打的气息奄奄,他也被大断了一条腿,可是没等咱们报官呢,官府那边就得了信来了官差。原本老婆子想着救星来了,哪知道那官差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我家墩子带走了。若不是老头子一副没气儿的模样,只怕也得入了大狱。”她说着,就忍不住哀叹了一声。看得出,或许是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她再谈及当时的时候时候,再没有最初的悲戚跟无助,多的只是无奈跟心酸。
“当时墩子入大狱的时候,明明说的是罚个三五个月就好,当时他还说等出来了,他在劈过冬的柴火。”
“等大老爷判了他的罪,我跟他爹花了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去牢里看他。当时,他还答应我们以后再也不惹事了,说出了牢之后好好去抗包做工,养活我跟他爹。后来我跟他爹知道了墩子有个心上人,他那心上人叫二月,二月乖巧卖了绣品总会去帮他打点给他送吃食。那时候,牢里的官差也得了好处,也时常会捎信出来......”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便戛然而止了,再没了往下说的念头了。
许楚抿了抿唇,心里百感交集。她压下心头的抑郁,轻声追问道:“那后来呢?”
老妇人见她还想听,又瞧着到现在也没个食客,索性就继续说道:“后来说是朝廷要修什么别院,还让在牢里做苦工的囚犯去建房子,可是没有几天,就听说那别院塌了一处,埋了几十个人。里面就有我家墩子。不过那些人因为身体都被压成肉泥了,连骨头都没一点完好的,可是我琢磨着我家墩子明明答应过给我们老俩养老的,怎么可能一声不响的就没了,所以就跟老头子一直在这摆摊等着他回来。”
许楚跟萧清朗听到这里,心中俱是一凛,神情就略带了些许肃然之气。三十多年前,死于非命的囚犯......而且,还都是因着工部借调做工的缘由......
他俩相视一眼,难掩眸中的震惊跟深思。
直到二人吃完馄饨欲要离开之时,许楚才犹豫着问道:“那二月姑娘,后来如何了?墩子大哥可曾给她留下什么信儿?”
这一次,她倒不是为了什么案情跟试探,而是感慨世事难料,更怜惜那个付出了真心的姑娘。
提及二月来,老妇人才忍不住摸了摸眼泪,长长叹息一声哽咽道:“二月啊,那可是个好姑娘。墩子出事以后,她跟非不再嫁人,饶是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最后见她的时候她还眼泪涟涟的说跟爹娘闹翻了......”
“再后来她就被她爹娘强行带回了老家。我跟老头子担心她还想不开,就暗地里找了许久,只是一直没有她的音信。到现在她都没回来过,我们也不知道她是好是歹,是不是已经嫁人了......”
这话一出,许楚脑中忽然乍开一道惊雷。
对啊,因为从来不曾回来过,所以不可能知道她后来的消息跟发生的事情。
可是......可是楚大娘当时提及爹爹与自己的事情之时,又怎会知道爹爹逃至苍岩县之后的事情呢?她怎么会知道,爹爹是因为知道王允被诛杀,所以避开金陵改道旁出。又怎么知道爹爹是选了一处偏远山村,而不是到了繁华之地行医?
莫名的,许楚就又想起了那同爹爹的手艺如出一辙的猪蹄膀,还有那些饭菜。爹爹并不擅长做饭,唯一擅长的便是烧蹄膀,而那一味,甚至还未苍岩县许多官差追捧过......
她骤然起身,甚至顾不上被带倒的板凳,神情带着几分仓惶跟死寂,只死死的看着萧清朗,艰涩道:“或许我知道爹爹在哪里了。”
二人往王府走的时候,心情都颇为沉重。而许楚的脸色,更是鲜有的苍白。
这一次,晴好的天气,又或者是川流不息的街道与叫卖声,都没能引得许楚多看一眼。
萧清朗紧跟在她身侧,感受着她的沉默,叹息一声说道:“小楚,你可确定了此事?”
许楚紧紧抿唇,目光有些赤红的回头看向萧清朗,哑声说道:“我不会错的,楚大娘必然知道我爹爹身在何处!”
她说完,就简单的将当时楚大娘话里的疑点跟自己猜测说了一遍。
“王爷,这一路上,我爹一定一直都跟着我们的。”她抿了抿唇,身体显而易见的有些轻抖。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确定,如今再仔细回想,其实爹爹的行踪早就有迹可循。
且不说她时不时吃到的熟悉的饭食,就只管说,若不是跟着他们一路入京,爹爹又怎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躲避萧清朗派出去的人的寻找。甚至,能躲开那些暗中找寻他的人?
他的确是太医院出身,可是却不该有那么强的反侦察能力跟躲避能力。
除非有人一路帮他隐藏行踪,且他所在之处,是旁人以惯性不会考虑的地方。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爹爹一直在楚大娘的遮掩之下,与他们同行。
许楚心头沉闷,怪不得,纵然是有了圣旨赐婚,爹爹依旧能忍住不现身。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只能仰着头苦笑着说道:“当初第一次发现那熟悉的猪蹄膀的时候,我其实该好生追究一番的。”
可是当时,她只问过厨房,知道是饭菜是厨娘所做,就没有继续追究。而现在想起来,锦州城的官员都能冒名顶替,只是一道菜的厨子,又怎不能被人顶替?
况且,那个时候就算有旁人给做菜,厨娘只怕也不敢承认。
萧清朗深深的看了许楚一眼,神色如有所思。他看着许楚面色仓惶的模样,心里钝痛,干脆上前牵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不怕,我陪你一道去找。”
许楚僵硬的点了点头,抽了抽鼻子将欲要落下的眼泪压回了眼眶之中。现在,还不是哭啼的时候,也不知难过的时候,爹爹的躲藏,不可能只是为了躲避她。
爹爹是太医院孙家之后,当年为承宗皇帝诊脉的御医,是孙家人。而在先帝重伤之后,为先帝诊治的也是孙家人。而且,在先帝一事之后,孙家不仅没有任何损伤,甚至还一路成为太医院最大的赢家。
按道理而言,身为院首的孙太医,在知道先帝身体不能人道的内情之时,不是应该被灭口吗?又怎会让孙家成为帝王最为信任的存在?反倒是,那个于他一同为先帝看诊的太医,发出了吾命将休的哀叹?
虽然许楚此时心绪杂乱,可是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其实她早就该猜到缘由,既然她已经猜到了承宗皇帝与先帝的辛密之事,那又怎能自欺欺人的对孙家与爹爹逃出京城之事视而不见?
孙家之所以受到重用,想来是因为隐瞒了承宗皇帝的身体情况。甚至,为承宗皇帝伪造了脉案,更在当年夺嫡之事上,推波助澜让肃王落败。
后来便是先帝,或许最初先帝并不一定看重孙家。可是孙家太过懂得识时务,加上先帝也的确需要一个忠心的太医,所以......孙家得以夹缝生存,且能在先帝末年人人自危的情况之下,还深的帝王信任。
而爹爹年纪轻轻就在太医院有所名声,想来除了本身的医术之外,更多的便是帝王对孙家的约束。就好比,古有质子一说......
许楚一边想,脚步就忍不住又加快了几分。
萧清朗眼神深邃如渊,表情凝重,紧紧跟在许楚身旁。其实他随时可以让人准备马车,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早日回到王府,可是他也知道,现在自家小楚心头必然杂乱无章,她需要片刻的时间去调整心态。否则贸然寻到许仵作,只会让自家小楚陷入一种崩溃的情绪之中,甚至生出逃避心思来。
而那种因逃避而离开自己身边的可能,萧清朗丝毫不愿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