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被北疆许多人奉为先知的人,模样似乎与之前出现的艾伊热提有所不同。虽然依旧是高鼻深目,可在许楚看来,却比棱角分明的北疆人多了些许中原人圆润模样。
不过这倒也不稀奇,毕竟,古往今来,在北疆跟中原交界之处,各族人混杂居住,常有血缘互动。或许,这位乃比就是大周百姓与北疆百姓的混血儿也不一定。
她垂目查看着乃比的尸体,待看到伤处时候,还特地伸手按压确认了一番。果然,脊椎骨在已断。
“真是好刁钻的角度。”许楚皱了皱眉,说道,“的确是被打断了脊梁骨致死。”
实际上单纯的打断脊梁骨并不足以致死,相比于死亡,更多的会是因伤及中枢神经而造成高度瘫痪。只是,乃比的尸体伤处尤为不同,如此力道跟损伤,足以将中枢神经彻底破坏,继而短时间内造成死亡。
这样的情况,若非不是老手,又或者深谙医术的话,绝不可能做到。
她沉吟一瞬,将白布再度盖在尸体之上,沉声说道:“按着死者身高跟伤处来看,凶手身高约为六尺四寸。而且凶手力气极大,且手法专业,力度跟角度都恰好致命。或者说,他精通医术。”
“看起后背脊梁骨处的伤痕,可以推测凶器是扁担、官府板子之类扁长的东西。”
接下来,她就走向了所谓的使臣团最强者依干拜尔迪。
因为依干拜尔迪的尸体是被煮过的,所以如今,除了一些白森森的碎肉外,展露在许楚眼前的就只剩下一具白骨。
不过对于验骨,她倒也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相比于大周其他仵作,她见过的白骨研究过的白骨,或许会更多......
骸骨细篾串讫,各以小签做了标记,而后按着骨架模样摆列整齐,倒是极为方便查看。
“颅骨29块、躯干骨51块、四肢骨126块齐全。”
“骨骼比较粗大,表面粗糙、肌肉附着处的突起明显,骨密质较厚,骨质重,骶骨的嵴显著,可推断死者性别为男。其胸骨体与剑突愈合,喉和肋软骨开始固化,所以年纪应该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
“颈骨断裂,死者生前被人曾被人直接拧断了脖子。煮熟的五脏六腑有腐烂现象,不过心脏部有明显的刺伤......”
她说着,就用镊子将死者的心脏的伤口翻开,好在是重伤后背煮过的,所以那伤口留的倒是明显且形状稳定。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死者浑身的血应该是活着的时候,被从心脏部相近的地方放出的。如此就形成失血情况,使得煮熟的肉中血腥味极小。”
只是按着这样的情形推断,将人身体内的血大量放出之后,必然会造成死者休克性死亡。可为何,对方还要拧断死者的脖子?
就凭煮尸现场遗留的衣物配饰跟宝石,就能排除是劫财。
而现在,必死之人被拧断了脖子的情况,所以按常理推测,凶手必然与死者有深仇大恨。
她略作思忖,说道:“心脏处伤痕,深而透,应该是剔骨刀或是杀猪刀之类的凶器所为。具体,还要对照之前衣服上的痕迹查看。”
这些,验尸单上都有记载,她简单叙述之后,也就不再多说。
“奇怪......”许楚仔细查看了骸骨的每一寸,因为白骨早已被煮过,且有三法司验官以红色油纸伞查看过,其上并无骨折痕迹,所以她就未曾重新煮骨。
实际上,煮骨验尸的法子,也是萧清朗后来责成三法司效用的。毕竟,在云州城跟锦州城几宗案子里,他亲眼见识过,许楚以验骨的方式寻到了凶手行凶的蛛丝马迹。
于他看来,大抵如许楚所想的那般,纵然世人皆说死者为大,要忌讳鬼神,可都比不过为死者申诉冤屈重要。
许楚抬头看向萧清朗问道:“我记得,这依干拜尔迪是武将出身?”
萧清朗拧着的眉宇缓缓舒展开,他点点头说道:“依干拜尔迪算得上是北疆名将,几次被伏击都重伤迎战,险象环生。此人算是越战越勇的悍将,就连圣上也曾感叹过此事。听闻去年北疆皇廷讨伐于他的时候,他的右腿还曾因坠马而跌断过......只是,他却凭着一条残腿,生生稳住了自己所建的新部落。”
许是觉得一名悍将眨眼之间就只剩一具白骨让人颇为感慨,萧清朗还微微摇了摇头。
许楚闻言,即刻说道:“我怀疑死者并不是依干拜尔迪!”
柳河等人一听这话,顿时目瞪口呆瞋目结舌道:“怎么可能,这人身高体型,都与依干拜尔迪相似。还有因炖煮而脱落的头发上跟指骨上,都有北疆强者专门佩戴的宝石。而且,那日在附近发现的衣物,也的确是依干拜尔迪所穿的,此事驿站中许多人都可证实。”
“身高体型与他相似者多不可数,况且若真有人欲要混淆视听,那将他佩戴的宝石或者衣物丢弃在抛尸现场,也并无可能。”
“更重要的是,如今残留在白骨上的肉条上,我并未发现任何血腥味道,也不曾在内里发现有血丝残留物。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被人放血后才烹煮在锅中的。可是在煮尸现场,官差并没有发现任何打斗或者放血痕迹。”
“那死者身上的血呢?如果煮尸现场不是案发现场,那么凶手又怎么那么有耐心,将他的一应衣物都携带过去丢弃?”
“所以,以衣物跟配饰断定死者身份,实在有些草率了。”
柳验官听她这么说,心里也越发的怀疑起之前他们的判断来。因为那日,在驿站的使臣团中,只有依干拜尔迪一人失踪,加上身高体型以及衣物配饰,所以他们才推测死者的身份。
可如今听许楚说起来,好像也十分在理。
他不敢拿大,沉吟一瞬虚心问道:“那姑娘是如何推断死者并非依干拜尔迪的?毕竟,只剩一堆白骨,实在难以看出死者身份来。”
此时,许楚并没说起头颅复原术之事,而是直接死者的腿骨等处说道:“正常而言,常在战场厮杀的悍将,且屡受重伤,在其身上、骨上都会留下损伤印记。”
“比如王爷所说,去年时候,依干拜尔迪曾断过腿骨,而后带伤征战。纵然他的骨伤没有越发严重,可按照月份推算此时也必然会留下骨痂。就算骨头愈合好了,可在骨头断裂处形成的,也该能看到与旁出不同的颜色跟状态来。可是眼下这具骸骨,白骨颜色均匀,唯有任何损伤痕迹,也没有在骨上留下骨伤跟骨痂......”
“除此之外,人身体上的组织都有再生的能力,正常而言,在小腿骨断裂处,应该每天会以一分到三分的速度将肢体缓慢地延长。”
“然而眼下这具骸骨,按着双腿长度,本该是受伤腿骨处,也没有产生增生跟增长情况。”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顿,仔细想了一下,继续解释道:“就好像一些婴儿会睡头型一样,若长期睡在硬板之上,后脑勺处就会扁平一些。”
若要详细解释起来,大抵就是骨头的记忆......
三名验官听的云里雾里,可稍稍琢磨起来,也能理解许楚所说的话。他们虽然不是医者,可常年验尸验伤,早就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症状。
有一些人,的确是在骨折愈合的时候,伤处会鼓起一个肉眼难以查看到的起伏来。而一些死过多年的尸体,在重新验尸的时候,骨头上也会留有死者年幼时候跌伤落下的坑洼。
就好像,有一些孩童,在幼年时候跌落树下撞在石头上,纵然是未曾丢了性命,那头型也会受到影响。
若是这么看起来,那这具尸骨当真有些不妥。
许楚见他们三人露出了然的神情,这才继续说道:“由此,我断定死者并非骁勇善战且屡次重伤的依干拜尔迪本人。若我说的没错,他应该只是个替死鬼......”
“那他到底是谁?”柳验官皱眉,面上露出了疑色。
只是在这话出口的瞬间,他就自觉的有些强人所难了。能验看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甚至比他们验看的要更加详尽。
毕竟,之前他们验看后,也只能确定死亡原因跟伤痕、凶器。却并没办法凭着白骨推断出,死者身份有异。
萧清朗见三名验官对许楚的态度有了改变,甚至再不仗着资历说话,眼底不由浮现起意思淡淡的欣慰来。他并未开口,只等许楚的回答,左右他的小楚从不会让人失望。
许楚简单查看了一下死者的牙齿,片刻后说道:“按照牙齿磨损程度跟骨骼情况看,死者应该常用木齿刷牙,足见其生活富足。按腐蚀性来看,死者喜爱喝酒,喜吃酸性食物,比如牛羊肉等。而且,后槽牙有两颗牙有牙结石,与其刷牙习惯不服,应该是用什么东西管套在了牙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