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娘惊讶于许楚看尸身时候的专注神情,却还依旧不信她真能如萧清朗所言对尸体检验的达到极致。
许楚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跟猜测,只管摒除杂念,准备下刀。她查看尸体情况之后,略微皱眉。稍稍思索之后,她才抬起头看向张有为说道:“大人,尸体内脏怕是溃烂严重,味道跟情况不会太好。您是继续看下去,还是暂且回避一会儿?”
这会儿,就算是含着药丸,点着苍术跟皂角,也难挡尸臭气味。更何况,现在跟前躺着的尸身,哪里还称得上是尸身啊,根本就如一堆将要坏掉的腐肉别无二样了。
然而想到这案子急切,他也顾不得太多,只得忍着胃中一阵阵的翻腾恶心,肃然说道:“姑娘只管验,无需顾忌本官。”
许楚得了准信,就不再耽搁了,伸手取了薄薄的泛着寒光的验尸刀,直接下手切开了尸身的胸腔。
跟以前解剖不同的是,此时尸体内脏早已模糊粘连,一下刀里面就涌起了许多气泡。随之响起的,则是那一声声“扑哧扑哧”的刀肉相触的声音。更甚至,有些地方刀刚一划开,就咕嘟咕嘟冒出了一滩青绿色粘液,而后干瘪下去。
众人头皮一阵发麻,就连楚大娘也脸色煞白起来。晴天大白日的,死寂的停尸房里,就只有阵阵抽气声,还有惊恐骇然的挪步声。
一衙门日日舞刀弄枪的官差,平日里吃酒吹牛时候,常会说自己多胆大,敢在乱葬岗睡一夜。可此时,看着许楚那干净利落的动作,还有慢慢被剔下的肉条,还有那慢慢浸湿变绿的白色素布手套,怎么瞧都让人惊骇万分。
随着许楚手上的动作,胸骨跟肋骨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几乎同时,尸身中的肠子跟脏器也淌开一片。且不说那味道,就光是视觉冲击,就足够人双腿发软,胃中作呕了。
自以为早就习惯了的魏广,此时也面露难看,忍着将要翻滚而出的秽物,将视线转向别处。
也就只有萧清朗,依旧面色冷凝的看着,做着绘影画像详细记录验尸过程。
“楚大娘,稍后我会将尸体腐肉剔除,尽量将尸身内较为完整的内脏取下检验。您帮我搭把手,把开始融化的脏器放置好。”
许楚看了一眼胸腔内的情况,见内脏已经出现了自融现象,失去活性的细胞中的蛋白质跟脂类也开始讲解,稀烂迅速,腐蚀严重。根本就难以再看出死者生前吃过什么,或是气管内是否有异常。
没等楚大娘开口呢,周围守着的几个官差就纷纷呕吐难忍,又跑的快的直接歪歪斜斜的跑到门口呕吐起来。而如张有为这般强撑着的,此时也忍不住转身欲吐。
一时之间,停尸房作呕声此起彼伏,甚至靠近验尸台的地上已经污秽一片,没一处干净之地了。
萧清朗冷着脸身体笔直站立,好似并未受影响。可那捏着笔杆有些发青的手指,还有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线,却泄露了他的忍耐。他倒不是因着被许楚解剖开来,四处流尸液的场景如此,而是一阵阵的呕吐声后,停尸房里当真算臭难闻,而且他脚下也被吐满了酸水。
寒风自外涌入,瞬间将外面的气味也带了近来,加上尸体发出的味道,直接就钻到了众人鼻腔之中,愈发让众人胃里翻搅起来。于是,吐到腹中空空的众人,又是一阵干呕,只觉得头晕眼花。
一直忍着恶心的楚大娘,此时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犹如惊涛骇浪般让她脚下难动。她虽然想到了许楚真的会验尸,却没想到她竟然真不忌讳鬼神的如此利落下手。
解剖,莫说是她,就算是内廷老验官,也不敢轻易尝试。尤其是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就算被许了解剖,也不会真有人接手。
她以为她曾为大周内廷女官,敢查验尸首,已经是难得了。却不想,天下竟然还有许楚这般胆大的女子,面对腐尸也毫无惧色。
一刻钟之前,在进停尸房时候,她才曾想过如何揭穿许楚,让自家王爷看清这不过是个沽名钓誉妄有虚名之人。却不想,她的心思还未诉之于口,就已经被重重打了脸。
她自认为也算是内行人,虽然没亲手解剖过尸体,却也曾有过听闻。就连宫廷之内,得了圣上允许的情况下,仵作验官尚且不敢轻易动刀,每每检验之时都会慎之又慎,为唯恐解剖了却寻不到有用信息。却不想,许楚这看似不该有着多少经验之人,一举一动皆如行事几十年的老仵作一般让人挑不出问题。甚至,那份果敢跟下刀的精准,早已让她满心震惊。
然而没等她再打量几眼,就见许楚已经将尸身内的脏器一一分开,而后小心的取出放置在一旁早已备好的布巾上。胃壁已经浑浊,满室青绿色粘液,根本无法继续解剖查看。不过看内脏跟肋骨情况,死者生前除了后肩膀处的钝器砸伤,并未出现受到暴力打击的损伤痕迹。
“死者内脏无外力重击造成的损伤,加上体表没有虐打痕迹,所以死者生前应该没有经历过挣扎反抗跟打斗。不过看胃壁自融现象,应该没无中毒迹象,具体情况却要我查过胃液之后再做定论。”她一边解释,一边指着被自己摘取下的脏器说道,“形状完整,有缺失处是因着尸身停放太久造成腐烂融化所致。”
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几个官差面色发青齐齐后退一步。也就张有为,紧抿着嘴脸色惨白的看过去。
一心在尸身之上的许楚,也并未太过照顾旁人的不适,忍着鼻塞难受,接过被楚大娘放置好的胃壁。而后只见她小心的用刀片接着油纸做成的简单容器刮起来,青绿色的胃液滴滴答答的落下,不过片刻就流了一滩。
“如今剔除腐肉之后,可观死者白骨。”许楚点了点肋骨跟盆腔之处,接着道,“死者女,按肋骨钙化情况看应该常年缺钙,有些营养不良,更重要的是此人未曾生育过。”
“未曾生育?”张有为的声音陡然拔高,就连恶心也顾不上了,直接反问道,“你可确定?”
“自然确定。此处是耻骨联合是由骨盆的两侧耻骨联合面借纤维软骨构成的耻骨间盘连接构成,孕妇跟产妇此处裂隙较大,甚至会形成瘢痕。可死者此处并无异常,厚薄跟间隔都是未生育的女子才会有的。”许楚并未将那处骨骼取下,而是将腐肉剔除干净后,又以布巾等物将腐液吸干,而后露出其中的森然白骨。
张有为见她说的认真,虽然并不太懂,却也抬头看了过去,果然瞧见她验尸刀下所指的一处有些软骨联合。
许楚见他点头,继续说道:“之前我与公子查看卷宗时候,其上明确写着刘甄氏育有儿女,儿子常年在外,而女儿也已经婚配。那这具尸身,就算有着与刘甄氏相同的胎记,也不该是她的。”她语气沉沉,黑亮的眼眸迸发着冷冽的光,开口断言道,“所以,死者另有其人!”
她将尸身腹中液体分别存放一些,而后用镊子小心将尸体重新缝合。做完这一切后,才目光冷凝的看着尸身沉思起来。按理说,正常的尸身,就算体表没有致命伤,可解剖之后也定能寻到死因。
可眼下这具尸身,虽然内里已经开始腐烂,胸腔中气管血管也多出渗油性粘液让人难以检验。可按着她的经验来看,尸身并没有任何创伤......
没有暴力痕迹,没有中毒迹象,胃液跟腹中腐液看起来也并无异常。那死因到底是什么呢?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萧清朗,正对上那双幽深冷冽的眸子,让她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怔。随后,她耳边就有一个低沉如同带着青竹般冷清意味的声音响起。
“不是中毒,没有受到重击,那死因为何?”萧清朗收起了验尸单,并不理会旁人的失态,也无心在意之前轻视许楚的楚大娘此时惊诧于许楚熟练剖尸检验的手法。他蹙着眉宇,直接靠近许楚身边,看着尸体忽而开口。
对此,许楚也有些茫然,难道致命伤在头颅之上?毕竟她已经将尸首五脏六腑查看了个清楚,既没有外力伤害也没有毒素侵蚀的迹象。
良久之后,萧清朗的视线扫过断掉的脖颈处,沉思片刻问道:“如今的情况,可否能查验死者是否是被勒死的?”
许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将目光落在泛着青紫颜色的断面之上。那里较之昨日,有更多的液体渗出,已然沾染了领口之处一大片地方。
她点点头,解说道:“因着尸体自融现象严重,所以并不能确定一定能检验出。不过一般来说,无论是勒死还是自缢,又或者头部重伤而死,尸体都会出现窒息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