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芸踏出住了十几年的家门,手里捏着从没有碰触过的红色钞票,她现在剩下的只有迷茫,刚刚离家的冲动已经消失殆尽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她不清楚,只能漫无目的沿着马路向前走,肩上的背包越来越沉重,双脚意思,如同灌了铅一般。
只走了十来分钟,罗芸就撑不住了,不是体力,而是心力,她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难受到想吐。内心自以为的坚定,现在已然溃不成军。
但她不能回头,不是害怕嘲讽,而是怕毁了罗意凡的生活,毁了心中美好的念想,毁了肚子里孩子生存下去的希望。罗意凡真的会承认这个孩子吗?罗芸不敢想象,更不敢下赌注。
从小到大,她都在害怕失去,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主动选择失去,因为失去至少能保留住记忆中的美好,而强行挽留,也许会失去一切。
这就是罗芸的可悲之处,但不是她的错,因为生活的卑微早就磨灭了她奋力争取的勇气。
中午时分的阳光照射在小姑娘头顶,她感受不到太多温暖,只觉得头顶热乎乎,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也有些眩晕。眼前掠过一处公交车站,罗芸停下脚步,凝视半晌,走上了站台。
她像个流浪者一样,背着鼓鼓囊囊的破旧背包,手里提着塑料袋,头发凌乱,红肿的眼眶和脸上的巴掌印让等车的人纷纷侧目。
几个坐着的阿姨开始窃窃私语,片刻之后,其中一个站起身,准备向罗芸走过去,也许她是想要关心一下这个落魄的小姑娘,但此时,公交车正好从远处缓缓驶来,阿姨们纷纷把注意力转向公交车,不再关注罗芸。
罗芸也看到了公交车,她犹豫一下,决定先坐了车再说,反正,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总不见得一直走下去吧。
公交车很快就会进站,罗芸匆匆把仅有的几张大钞卷起来,小心塞进贴身口袋里,然后解下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一枚硬币,等她把背包拉链拉好,车门已经打开,她来不及背好,就跟着阿姨们一起挤上了车。
车上人不多,罗芸找了个车门边上的小座位坐下,把背包和塑料袋放在自己脚下,才总算松了口气。
至于车子开往哪儿?那就听天由命吧,罗芸想,不管去哪里,她都不可能再回头了,晚上要是找不到小旅馆,就在公园的长椅上歇脚,省点钱,反正六岁以前,她也没少跟着母亲风餐露宿。
想起六岁以前的生活,罗芸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能记得的场景不是很多,唯一清晰的只有亲生母亲温和的脸庞。
就这样,她一路颠簸,一路回忆过去,脑海中除了母亲与梁泳心,就只有罗意凡,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可以让罗芸在痛苦中弯起嘴角。
罗芸特别喜欢这样‘白日做梦’,因为梦能让她忘记现实中的落魄,让她变得坚强。
“意凡,我的好弟弟,不要忘了我,不要怨我、恨我,我爱你!”她的嘴唇蠕动着,没有声音,目光看着自己印在车窗玻璃上的容颜,自言自语,难闻的汽油味此刻也没有办法再打扰到她。
汽车渐渐远离她曾经的家,丑小鸭再看不到养父焦急关切的眼神,以及王子为她放弃一切的决绝身影,就此,他们错过了爱情最美好的时光。
——
时间跳跃到几年以后,罗意凡的舞台剧《鬼神再临》刚刚公演不久,也是他成名的关键期。
在这几年间,罗意凡经历了很多,怨恨过,绝望过,颓废堕落过,始终都不曾原谅母亲当初的行为,也没有再踏进家门,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自以为万劫不复的时候,却是陆绘美父亲将他一把拉上了悬崖。
因此,他不得不放下倔强,对陆绘美的示爱选择妥协,但妥协不是接受,只是沉默不反驳,希望如此做可以让双方都好受一些。罗意凡不想伤害陆绘美,此时期的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报恩。
至于他堕落的原因,我在这里就不描述了,大家有机会看罗雀屋吧,如果可以,我会很乐意将白色恶魔背后的故事写出来。
话说回来,虽然两个人无法相爱,但在工作上,陆绘美确实是个好帮手,公演期间,她第一次展现出作为编剧和经理人的天赋,各种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为罗意凡免去很多烦恼。
于是,在陆董事长的建议下,他们成立了国内首个大型私立舞台剧团,陆绘美与罗意凡正式合作,共同经营剧团,一个演,一个写,也算是另一种琴瑟和弦。
剧团初期所有的资源都是陆绘美父亲拉来的,资金也是,所有当仁不让,陆家成为剧团最大的股东,在剧团经营上面,罗意凡也非常尊重陆绘美的意见。
当然,白色恶魔的事情,罗意凡不可能让陆绘美父女知道,他为了彻底恢复,在建立剧团之前,请求陆董事长给他一年修整的时间。
这一年里,罗意凡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除了医生,他谁也不见,还关闭了自己所有的社交账号。
一年以后,罗意凡按照约定出现在公众面前,他的外表和精神状况都恢复得很好,但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恢复的,有没有彻底戒除心魔,就只有他本人清楚了。
然后罗意凡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把内心的伤痛深深掩埋起来,虚心学习,拼命演出,从不刻意追求物质生活,手腕上的旧表成为了他的标志,不管到哪里,不管是什么场合,他都会带着那块手表,连上台表演都不例外。
《鬼神再临》首演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好成绩,之后的十几场演出也是场场爆满,投资人收益不菲,罗意凡总算是迎来了开门红,理所当然开始全国巡演。
剧团演出安排到罗意凡家乡时,他提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建议,希望演出可以在露天场所进行,并且票价要尽量压到最低。
理由是户外场地比室内大得多,局限性小,票价降低可以吸引更多观众过来看演出,扩大剧团的知名度。
但实际上,罗意凡是想要让姐姐罗芸有机会看到舞台剧,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不知道姐姐和孩子在哪里,但他始终抱着希望,希望一家三口能够团聚。
还有父母,罗意凡不是不想他们,可他放不下心结,没找到姐姐之前,他无法面对母亲,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母亲找了他无数次,争吵也好,妥协也罢,却一直不肯主动去找回姐姐。
他越是叛逆,越是堕落,叶悠寒就越是怨恨透了罗芸,在恶性循环之下,他们都陷入了困局,无法自拔。
为了弥补亏欠,罗意凡将演出收入大部分都寄回家,让父亲不要再出去工作,好好守在母亲身边,自己若是回乡演出的话,就带着母亲一起来看,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罗意凡在百忙之中,计算着回家乡的日期,他筹备好一切事物,让陆绘美和剧团同行,自己借故提前几天坐上了回乡的火车。
在火车上,罗意凡戴着黑口罩,深色包头帽,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在座位里,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火车高速行进,窗外的景物如同他过去的生活一般,从眼前掠过,唯一能看清楚的,只有他映照在玻璃上的眼眸。
那双乌黑瞳孔,渐渐添上了飞扬的凤尾翎,记忆中的爱人还是那么美,一如往昔,几年未见,罗意凡无法想象她会有怎样的变化。
那双温柔的手,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抚过他的脸庞,抚平他心中的不安,现在的罗意凡,一旦安静下来,就越来越喜欢沉浸在‘白日梦’中。
他多么希望每天回家,依旧可以看到姐姐温暖的笑容,吃到小时候熟悉的味道,听到那如同小弦切切,又如风铃在低语的嗓音,可惜,这一切现在都成了天边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及。
心中的痛苦满溢出来,罗意凡闭上眼眸,在座位上挪了挪身体,不动的时间长了,他颈椎和腰椎都有些酸痛,不得不调整坐姿。
‘应该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睡一会儿。’
心中想着,罗意凡正要小憩片刻,发现身边空位上多了一个人,他微微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却刹那间愣住了。
那个人柔美的侧颜,如同凤尾翎一般的睫毛,细长的眼眸,小巧的樱唇,好似一汪清泉般的气质,都像极了姐姐罗芸,如果不是他身高体型不同,穿着一身名牌西服,罗意凡说不定会立刻把他纳入怀中,倾诉衷肠。
他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拉下黑色口罩,怔愣了几秒钟之后,脱口而出:“你是谁?”
“嗯?”身边人正在看杂志,没有注意罗意凡的脸色,被他一问,倒是有些尴尬。
抬头反问:“你好,是不是我突然过来打扰到你了?对不起,我叫梁泳心,本来是跟同事坐在一起的,后来觉得太挤了,看到你这儿有空位,就自作主张坐过来了,如果这个座位有人,我可以走。”
“泳心?你真的叫泳心?”
“是啊!你认识我吗?”梁泳心显得很奇怪,上下打量着罗意凡,可是片刻之后,他也不淡定了,兴奋地站了起来。
“你,你不会是舞台剧《鬼神再临》的主演罗意凡吧?真的是你吗?”
他这一嗓子,不出意外,把前后左右所有乘客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明星,有很多人都认出了罗意凡,还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新晋成为偶像明星,罗意凡还不习惯这种状态,他勉强同周围人打了几声招呼,就拉上口罩,示意梁泳心坐下说话。
梁泳心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看了看周围,有些手足无措地坐了下来,对罗意凡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暴露你身份的,只是看到明星太兴奋了,不好意思哈。”
“没关系的。”罗意凡朝他摆摆手,显得有些着急,他不想谈论关于明星的话题,只想要知道,梁泳心与罗芸的关系。
泳心这个名字,他小时候不止一次听到罗芸提起,也知道罗芸一直在心心念念想要找到弟弟和亲生母亲,那时罗意凡很排斥,总觉得泳心出现,会夺走姐姐对他的爱,每次姐姐提起,都会很生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梁泳心若真是罗芸的亲弟弟,那么,有没有可能罗芸出走以后,遇到了梁泳心,一直在他身边生活呢?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和姐姐就可以团圆了。
罗意凡压低声音问:“梁先生,你是不是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叫小芸?”
“你,你怎么知道?”梁泳心一脸震惊。
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罗意凡追问道:“她在哪里?”
“什么她在哪里?我也一直在找她,罗先生,你究竟是怎么认识我姐姐小芸的?”
“你真的没有小芸的消息?”
两个人这样问来问去大概有一分多钟,才终于打住,开始有效交谈。
还是罗意凡率先开口,“梁先生,小芸也是我的姐姐,具体细节我在火车上不便说明,等下车以后,我们能找个清静的地方谈一谈吗?”
“求之不得,自从我继父过世以后,我就一直在找姐姐和母亲,至今杳无音讯,罗先生,今天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们一拍即合,梁泳心随即离开座位,去跟随行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三四个小时之后,他跟罗意凡坐在了火车站最隐蔽的一间咖啡馆里。
“先说说你的故事吧。”等到咖啡上桌,罗意凡对梁泳心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梁泳心那张神似罗芸的脸庞,心中已经很确定,对方绝对是罗芸的亲弟弟。
“小芸姐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所以对她的印象几乎没有,在我懂事之后,母亲就已经跟继父在一起了,他们也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小芸姐。”
“后来,母亲过世,继父将我养育到16岁,积劳成疾,得了癌症,当时家里条件很差,我本身也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索性辍学回家照顾父亲。”谈起自己人生中最阴暗的时刻,梁泳心不由得有些伤感,眼眸眨了几下,低垂下去,他的声音,同样是软软糯糯的,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