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姐弟在秦家住了七八天,帮着下了枣园的第一批大枣,才在秦桂花亲自来接人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回了自己家。
期间,老牛村的村长来过一次,带来了卖掉五千多斤粮食的银子和十二家佃户的名单。这份名单上,将每家每户要佃的亩数标注的十分清楚,这是按照人头来的,倒也公平。
村长没有提褚二虎三兄弟如何闹腾,秦笑笑也没兴趣过问。在核对无误后,她在契纸写下“逢灾荒年,酌情减免田租”的字样,然后签字画押,将其中一份交给村长。
村长感激涕零,表示会严加管束另外十一家佃户,杜绝上次收租的事发生。
双方因利益而结成的合作关系,看起来并不牢靠。秦笑笑没有把他的示好放在心上,叮嘱他提防褚二虎之流,莫要让一年的辛苦白费。
接下来的半个月,秦家上下围着枣园忙的团团转。今年枣园也是一个丰收年,结的大枣又多又甜。不过比起老枣树结的大枣,味道上还是要逊色一筹。
价钱上,跟去年相差无几,最后因结的大枣儿比去年多了大几百斤,到手的银子就比去年多了二十多两,达到了整个枣园收益的极限。
算上春上卖出去的枣树苗,今年秦家共有的收益达到了一千八百两。
等忙完了枣园的事,秦笑笑终于闲下来,能够静下心来整理这几个月辛苦写下的书稿。
这些书稿与修改户婚律有关,是她结合历朝历代的户婚律以及景珩送来的相关佐证,融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编纂成稿的。
书稿尚有不足,想要凭借它来改变当朝的户婚律,无异于痴人说梦。况且这份书稿面世,还需要一个契机。这契机会不会来,又能不能抓住,她也不知道。
“笑笑,这是秦府的人送来的,你看看吧。”林秋娘拿着一张寿帖走进书房,看到闺女书桌上堆积的书稿,不识字的她没有放在心上。
秦笑笑接过寿帖看了看,迟疑道:“娘,是秦老夫人的寿帖,五日后是她六十岁大寿,邀请咱们一家三口过府做客。”
林秋娘了然,笑道:“这寿帖是给你下的,你想去就去吧? 我和你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秦笑笑秀气的眉头蹙起,不知道该不该去。
上次去京城? 要不是碰巧遇到了秦淮,得知了秦老夫人生病的事,她肯定不会去秦府。这次秦老夫人过大寿? 不知道就罢了,眼下寿帖都送来了? 她不闻不问似乎不大妥当。
想到那次离开秦府? 秦老夫人含泪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模样,她的心里十分纠结,既不想跟秦府频繁往来,又不忍心让这个身子不大好的老人家失望。
纠结不出个结果,秦笑笑小声问道:“爹知道吗?”
林秋娘看出她的顾虑? 笑道:“昨晚你不是想吃栗子糕? 你爹跟人结伴到山里打栗子了? 等他回来了我会跟他说? 你不用担心。”
秦笑笑摇了摇头:“还是等爹回来了再说吧,”
“也行? 只是人去不去,寿礼都要备一份,你想想咱家送啥合适。”说到这里? 林秋娘忍不住头疼。自家家底薄,贵重的礼物实在送不起。
“没事的娘,咱家的山货还有些,到时候用盒子装一下就能拿出手了。”秦笑笑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嗜好,送礼这种事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事。
“噗,别人家屯山货是留着冬天饭桌上换个口味,到了你这儿就成了送人的东西。”林秋娘忍不住笑出声,闺女太会过日子了,也不知道随了谁。
“送人怎么了,您看我送出去的那些山货谁嫌弃了?”秦笑笑振振有词:“寻常的山货我也送不出手,能送出手的市面上多半买不到。”
都是她背着人,悄悄带胖乎乎它们摸到深山里寻到的好东西。像鲜美可口的菌子就算了,那些很珍贵的能补身子的药材,她每年都会攒上一些。
除了给家人炖汤喝,其它的拿来送礼一点也不寒碜。
林秋娘被闺女说服了,摆摆手道:“好好好,礼轻情意重,到时候你亲手做个寿桃当作寿礼送过去,想来秦老夫人也会高兴。”
说罢,她叮嘱了闺女几句,让她仔细眼睛就出去忙活了。
秦笑笑回到书桌前,忍不住又拿起寿帖看了看,然后合上放在了抽屉里,轻轻地舒了口气。
中午,秦山背着满满一筐小板栗回来了。得知秦府给自家下寿帖的事,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去。
对上闺女询问的目光,他纠结了一下,言不由衷的说道:“你想去就去吧,正好看看三宝和书墨,这两个臭小子,几个月都没回来了。”
秦笑笑掰着指头一算,确实有三个多月没有见到两个弟弟了,于是点了点头:“听您的。”
秦山心塞塞,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闺女,你咋就这么听话呢?
秦笑笑没有看出来,兴致勃勃的舀了满满一盆板栗拿到灶屋清洗,准备蒸熟了做成香甜绵软的栗子糕。
“不想让闺女去就直说,偏偏要装作一副大度的模样,这让人说啥好。”林秋娘对丈夫这副虚伪的模样颇为嫌弃,觉得他这是给自己找罪受。
“我是不想让闺女为难!”秦山抹了把脸,没好气的瞪着媳妇儿:“我不让闺女去,闺女肯定不会去,可谁知道她心里会不会惦记。”
林秋娘劝道:“闺女大了,她的心思咱也别猜来猜去,反正秦府那边的事儿,全让她自己做主就好了,你也别勉强自个儿。”
秦山嘟囔道:“你说的轻松,我还不是秦府耍手段把闺女骗走了。”
林秋娘无语:“人家真要骗,你能拦得住?再说笑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能是他们轻易骗走的?瞧着是你不相信笑笑,其实是不相信你自己。”
秦山顿时炸毛,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林秋娘偏要“乱说”,决心趁这个机会治好丈夫的“老毛病”:“你心里纠结啥我知道,不就是觉得自己是个泥腿子,走到外面啥都不是。秦大人不一样,他是尚书大人,有权有势,要是笑笑认了他,就多了个大靠山,万一有个啥事,还有人能拉她一把。只是你舍不得,怕她认了亲爹就不亲你这个养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秦山梗着脖子继续否认:“胡说八道!”
林秋娘嗤笑:“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你那点心思我摸的透透的,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外人道你天不怕地不怕,那是没看到你在心里磨磨唧唧的怂样儿!”
秦山老脸涨红,色厉内荏道:“你个婆娘说谁怂呢?老子长这么大,就没有怂过!”
林秋娘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往灶屋里走:“怂没怂你心里有数,跟我大声嚷嚷啥?我和闺女做栗子糕去,懒得理你。”
说罢,她头也不会的走了。
秦山瞪着媳妇儿的背影,张嘴就想喊她回来理论,只是嘴巴张开了,到底没能喊出声,一个人呆坐在堂屋里怀疑人生。
对于秦笑笑要到秦府给秦老夫人贺寿一事,秦老爷子和苗老太没有任何意见,还帮忙找来他们过大寿时,祝寿的客人送来的礼盒,让秦笑笑将那些山货装了进去。
三日后,秦山驾马车带着秦笑笑和寿礼出发了。在日头离地三尺高的时候,两人抵达京城。
只是马车刚入城门,父女俩就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拦下了,却是秦府的管事奉了秦老夫人之命,接父女俩入秦府。
原来寿帖送到秦家后,秦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让认识秦家马车的管事在城门口候着了。这管事一连等了四天,还以为他们不会来呢,这会儿接到了人,喜得跟见了亲爹亲娘似的。
“不了,我只是来贺寿的客人,住进秦府不合适。”秦笑笑哪会住到秦府去,笑着拒绝了管事的请求:“你跟老夫人说,明天一早我就过府给她老人家祝寿。”
管事为难道:“姑娘,老夫人天天盼着您来,知道您来了不肯过府,今晚怕是伤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秦笑笑依然摇头,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不说我到了,老夫人便不会知道。”说罢,她对脸色不大好看的秦山说道:“爹,咱们走吧。”
“哎,走嘞。”秦山的脸瞬间阴天转晴,挥着马鞭指挥马儿越过了管事,朝着上次落脚的客栈走去。
管事不敢强行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到了客栈,秦笑笑要了两间上房,就带着寿礼和秦山一道上楼了。这一次她没有忘记知会景珩,给了客栈伙计三十文钱,让他到公主府捎口信。
没过多久,客栈伙计就回来了,还带来了身着官服匆匆赶来的景珩。
对上秦笑笑打量的目光,景珩干咳一声,掩饰般的解释道:“刚好在门口遇到,一时急着来见你,忘记换了。”
才不是忘记换,是他进府准备换上常服时,蓦地想起上回小丫头见到他穿官服时惊艳的目光,于是就把身上起了褶皱的官服脱下了,特意换上今日刚浆洗干净的官服。
秦笑笑不知道他的小心机,很给面子的夸赞道:“鲤哥哥是我见过的把官服穿的最好看的人!”
“咳,身为女子,你要矜持。”一丝红晕爬上景珩的耳际,他板着脸训斥秦笑笑,佯装口渴端起了茶盏。
明明早就习惯了她直白的表达,只是不再单纯的把她看作妹妹后,他又开始不习惯了。
烛光闪跳,映着景珩俊秀的脸,不知怎的秦笑笑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故作困惑的说道:“鲤哥哥,若是我接受你的心意,愿意和你结为夫妇,在你面前也要矜持吗?”
“噗~咳咳!”景珩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番话,惊愕之下忘记自己嘴里还有茶水,猛地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位被权贵们交口称赞的景公子,第一次如此狼狈。
“鲤哥哥,你为什么光咳嗽不说话?”秦笑笑不肯放过他,一边轻拍他的后背顺气,一边忍着笑追问:“这个问题让你很为难吗?”
到了这里,景珩要是还不知道这丫头故意使坏,那就真是傻子了。
“满意了?”他捂住嘴闷闷的咳了几下,抬起头看向秦笑笑,微微湿润的眼尾给他冷峻的眉眼平添了几丝脆弱,透着一股很好欺负的感觉。
“满意了……”秦笑笑不自觉的看呆了,脑瓜子里突然蹦出“美人如玉,摄魂勾魄”八个字,第一次知道这不仅仅是形容美女。
景珩却是被她赤裸裸的眼神盯的浑身发毛,拽过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把她摁在凳子上坐好:“惯的你!”
秦笑笑坐着也不安分,又偷偷的瞄了两眼,心口扑通乱跳,像是连翻了三座大山似的。
见她不说话,景珩皱了皱眉,抬手扯了扯她的脸皮,意外发现脸皮烫手,不禁心急:“发烧了?”
秦笑笑摸了摸,发现确实烫手,傻乎乎的说道:“好像是哦。”
景珩无语,伸手在她的掌心摸了摸,见掌心干燥无汗没有不妥,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笑笑终于回过神来,粉白的脸颊瞬间红了,急忙摆脱额间的大手:“没有不舒服,是、是屋子里闷,我把窗户打开就好了。”
说罢,她就要起身开窗,却发现他们坐着的大堂里,四面各开了一扇窗,徐徐的凉风吹进来,根本不闷。
这就很尴尬了。
看着僵立不动的秦笑笑,景珩后知后觉,总算意识到这丫头哪里不对了,眸光蓦然一亮。他不动神色,没有揭穿她得掩饰,起身说道:“是有些闷,我带你出去走走。”
秦笑笑拍了拍依旧发烫的脸颊,慌忙点头:“好,我去跟爹说一声。”说罢,她转身就往楼上跑,不让景珩看出她的异样。
景珩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