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门口早有仆人候着了,看到背着书箱一蹦一跳走过来的秦笑笑,猜到她就是昨天自家老爷收的弟子,脸上立即堆起笑容迎上前。
原本秦山和林秋娘想陪秦笑笑一道进去,见徐家的家仆已经出来接了,就不好提出这样的要求,对秦笑笑再三叮嘱后,不太放心的把人交给了仆人。
“娘,你中午一定要来接我呀!”小手脱离了爹娘的大手,秦笑笑又变得紧张不安起来,巴巴的提醒着林秋娘,只有带着这样的期盼才能支撑她熬过漫长的一上午。
“接,娘烧好饭就来接你!你快进去吧,别让徐先生久等。”林秋娘挥挥手催促着闺女,怕她迟到惹先生不快招来一顿手心板子。
秦笑笑扁了扁嘴,对娘亲这副巴不得她滚蛋的样子感到伤心。她磨磨蹭蹭的跟着仆人走进徐府,在跨过门槛时忍不住扭头看爹娘,见爹娘也在看着她,心情总算明媚了些。
看着徐徐关上的大门,秦山和林秋娘略显惆怅的收回目光。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无奈的笑容。
两口子不奢望闺女成为人人称赞的才女,送她念书的目的是希望她能跟徐则好好学,像他们期盼的那样成为一个聪明正直善良的人。只有这样闺女才能掌控那一身强大的能力,而不是被强大的能力所掌控害人害己。
怀着这样的期盼,夫妻俩不会后悔让闺女拜徐则为师。可是徐则一看就是个很严厉的人,对闺女的要求不会低,他们就很担心闺女达不到要求,会招致徐则的手心板子。
只要一想到闺女的小嫩手变成小猪蹄,两口子的心就抽抽的疼。这上学的第一天,两人注定不得安生。
秦山要找活儿干,林秋娘要买肉,两人就在街头分开了。
秦山直奔去年干过活儿的布庄,看能不能靠着给布庄卖光残次布匹的旧情把活儿接下来。
林秋娘则去了菜市,在以前光顾过的肉摊上挑挑拣拣了一番,就着秦笑笑的喜好买了一块瘦肉多肥肉少的五花肉,又到杂货铺里买了半斤糖以及其他缺少的佐料。
此时,秦笑笑被仆人带着来到了徐则的书房,悬着两条小短腿坐在了对她来说高的有些过分的书桌前,在徐则紧皱的眉头下,战战兢兢的握笔写字。
前天答应收下秦笑笑后,徐则就命人在书房里添置了一副桌椅。桌子是成人用的大书桌,跟学堂里的不一样;椅子是让木匠按照秦笑笑的身量定制的。以秦笑笑的生长速度,用两年没有问题。
就是椅子着实高了些,秦笑笑要很费力才能爬上来坐好,一不小心很容易翻跟头摔下来。偏偏徐则冷眼看着不动手,也不许仆人帮忙。
得知秦笑笑识得几个字,也会握笔写,徐则就想看看她的水平,让她在纸上写几个试试。
这一看,徐则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先生,写好了。”看着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五个大字,秦笑笑自觉写的很不错,收起心里的小得意,放下笔小声的提醒徐则。
“这几个字你自认为写的如何?”徐则没有错过秦笑笑的自得,用厚厚的戒尺指着那五个醒目的大字问道。
秦笑笑摸不准的徐则的意思,她看着确实没有写错的五个大字,自信的说道:“写的好!”
徐则笑了,指着“秦”字问道:“先写‘禾’,再写‘人’,最后写‘三’,这种写法谁教的?”
“先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秦笑笑还不知道什么叫皮笑肉不笑,尽管徐则的笑容让她心里发毛,她依然觉得这是来自徐则鼓励的笑容,于是自豪的说道:“先写‘三’再写‘人’最后写‘禾’,‘禾’会挤不下。”
说罢,她露出一口小白牙,眉眼弯弯的看着徐则,一副求夸的表情。这一刻,她不觉得先生可怕。
徐则微微颔首,又指着“大”字问道:“这个字笔顺少容易写,为何要先写一竖,再写一横,最后写出一撇一捺?”
秦笑笑指着“大”字的一撇,略显苦恼的解释道:“这个长长的撇不好撇,分开写就是一竖加一个短短的撇,这样写出来的‘大’好看。”
徐则似乎没有生气,继续问道:“你大哥可曾见过你这样写字?”
秦笑笑点头:“见过,大哥哥说这样写不对,可是我写的就是跟书本上的一模一样呀,我问大哥哥哪里不对,大哥哥说夫子不让这么写。”
徐则的脸上又露出之前的笑容,盯着秦笑笑的眼睛问:“既然夫子不让写,为何你还要这样写?”
秦笑笑振振有词的说道:“把字写对就好了,为啥一定要照着夫子说的写呢?照着夫子说的写不好,照着自己想的写能写好,夫子说的不……对。”
徐则冷下脸来,在秦笑笑困惑不安的小眼神中喝道:“伸手!”
秦笑笑条件反射的把放在桌上的两只小爪子藏在身后,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不、不伸,我、我没有犯错,先生不能打我!”
书房门口,徐则的两个仆从面面相觑,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老爷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还要动手责罚新收的弟子。两人知道徐则的脾气,不敢进去劝说,只得竖起耳朵默默地听。
“好!好!人小鬼不小!”徐则气笑了,他没有强迫秦笑笑伸手,一字一句细数她的过错:“其一,自鸣得意,仗着有点小聪明便显现卖弄;其二,毫无敬畏之心,肆意撺弄书文;其三,口出狂言,不敬师长!此三责,你认不认?”
“不认,我不认!”秦笑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倔强的瞪着徐则:“先生就是想揍我,想把我揍服了乖乖听先生的话,才找这么多借口!”
徐则没有否认,冷冷地说道:“不管你认不认,如今你是我的弟子,我说你错,你便有错;我说该罚,你便认罚!”
秦笑笑不服气,更不认同:“那先生有错,我也要白白挨打吗?先生就能不讲道理吗?”
徐则听罢,冷笑道:“想与为师论道理?你没有资格!”
秦笑笑气坏了,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以前见过只是忘记了):“我、我要回家,我不要跟不讲道理的先生念书!”
徐则再次气笑了,指着书房的门说道:“今日你敢走出这道门,我徐则再无你这个弟子!”
秦笑笑二话不说将书本和笔墨纸砚一股脑的塞到书箱里,跳下椅子就要背着书箱离开这个令她讨厌的地方。
徐则没有阻止,只重重的将戒尺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走了没两步的秦笑笑吓了一跳,警惕的看着徐则,生怕他拦着她不让走,拿戒尺狠狠地抽她一顿。
徐则也看着她,一大一小无声的较着劲。
秦笑笑等了一会儿,见徐则没有动手的意思,她的短腿却迈不动半分。
她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让她念书,也不知道念书有什么用,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今日真的走出这道门,徐则不再认她这个弟子,大人们一定很失望!
想起昨天下午秦老爷子的殷殷叮咛,想起早上秦山和林秋娘的再三叮嘱,秦笑笑不确定这一步迈出去,会不会后悔,也担心秦老爷子为了让徐则重新收下她,低声下气的向徐则赔礼道歉。
脑子里不期然的浮现起这样的场景,秦笑笑急忙摇着小脑瓜,把这一幕摇散了。
要不给先生赔个礼?求先生不要赶她走?不,不行,她不要面子啊!
屋子里落针可闻,谁也没有开口。
又过了好一会儿,纠结良久的秦笑笑哒哒的走到徐则跟前,仰起头大声的说道:“先生赶我走我就不走,就要留在这里烦死你!”
丢下挽尊的狠话,秦笑笑没勇气看徐则的脸色,在徐则出声之前忙不迭的把书箱重新卸下来放好,使出吃奶的劲儿爬到椅子上坐好,悄咪咪的把碍眼的戒尺推远了。
徐则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轻易教他动怒的小丫头,不仅胆子格外大,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他嘴角抽了抽敛起眼底的怒意,在秦笑笑的心惊胆战中收起桌上的戒尺:“念在你初犯,今日这顿打就先给你记下,他日若再犯错……哼!”
言语间,竟是轻巧的把秦笑笑所犯的三个错揭过去了,也没有追究她话里的不敬之意。
不,不能说揭过去了,只是给了秦笑笑一个“重新做弟子”的机会,以后她再敢犯这样的错,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好不容易逃开小手变猪蹄的命运,秦笑笑哪里还管得上以后,她拍着小爪子欢呼雀跃:“谢谢先生,先生真是个大好人!”
徐则的唇角再次抽了抽,故意板着脸指着书桌上的五个大字说道:“每个字写五十遍,错一笔再加五十遍,何时写完何时回家!”
秦笑笑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可怜兮兮的向徐则求情:“先生,能不能少写几遍,我娘做了红烧肉等我回家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后面那句,小丫头没敢说出来。
“咳咳,快写,少一遍都不行!”徐则险些气岔气,他掂了掂手里的戒尺,突然觉得薄了些,决定改日再找木匠做根一寸厚的。
秦笑笑不知道一句话为自己讨来了天大的苦头,她闷闷的瞅了瞅不留一点商量余地的徐则,认命的拿出笔墨纸砚,拧紧小眉头慢慢的写起来。
结果刚下笔写出一横,戒尺就拍在了她微微弯曲的背上:“挺直!”
力道不算重,足以让秦笑笑长记性,她急忙挺直腰背,僵着身子继续写字,下一刻手背又挨了一下:“握笔不对!”
之前被景珩纠正过许多次,秦笑笑知道正确的握笔姿势,赶紧调整了一下拇指和中指的位置,确定没有哪里不对后,扁着嘴开始写起来。
这一次,徐则没有挑出什么毛病,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写,防止她写倒笔字。
秦笑笑不敢大意,脑子里回想着正确写法,一笔一划写的十分认真。在她看来写的端端正正很不错,看在徐则眼里跟狗爬鸡抓没两样,不过他也没有表露出嫌弃。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从笔下成形,秦笑笑的心神也渐渐沉静下来,忘记身侧站着的徐则。待手腕累的酸软无力,实在是写不下去的时候,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徐则难得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打发她到院子里转转,歇歇手眼。
秦笑笑运气好,之前写的五个大字,除了“秦”字的笔顺多点外,剩下的“大”“小”“多”“少”四个字笔顺很少。因此,在林秋娘烧好饭,同秦山一道过来接她时,她勉强完成了每个字五十遍的任务。
“嗷嗷~下学喽!”迫不及待的走出沉闷的书房,秦笑笑跟着徐府的仆人像只脱缰的狗子,嗷嗷叫着往外跑。看到候在大门处的爹娘,她哇哇叫着扑了上去。
看到闺女脸上的笑容,担心了一上午的秦山和林秋娘大大的松了口气,纷纷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小丫头。
“咋样,有没有乖乖听先生的话?”林秋娘翻开闺女的手心,见上面白白嫩嫩不像被抽打过,还是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
“瞧你担心的,咱闺女不知道多乖,肯定不会挨打。”秦山就直接多了,捏着闺女的小脸儿很是高兴,好像之前频频问媳妇儿闺女会不会挨打受委屈的不是他一样。
林秋娘白了丈夫一眼,等着闺女开口。
“娘,我、我听话呢,先生没有打手心……”秦笑笑眸光躲闪不定,没敢告诉爹娘她跟先生顶嘴,差点被先生赶出书房的事。
林秋娘看出几分来,只是闺女的手心确实没有伤,便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没有多问:“快走吧,红烧肉还在锅里热着,就等你回去开饭呢!”
秦笑笑开心坏了,拽着爹娘的手就跑:“快点,快点,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秦山和林秋娘也笑了,顺着闺女的意加快了脚步。
徐府里,候在饭堂里的徐夫人看到徐则走进来,起身笑问道:“今日在书房里是动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