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昭走入外庭的花园,远远地,看见些人走进来。
她赶紧躲到老槐树后,小心翼翼地看着。
当看到那个人的脸的时候,更为诧异了。那个人在她印象里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现在一看仍是如此。他是吏部尚书裴义直的次子裴绪,后来官至中书侍郎,是朝中重臣。
算下年龄,现在他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这时候应是中书舍人,同时做东宫崇文馆学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裴绪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得志的样子。
他的打扮格外正式,好像为了什么事。
菀昭可对裴绪没半点好感。
听说以前为崇文馆学士时,常常攀附太子赵睿。进过言辞华美的辞赋,大肆恭维迎合太子,因此深得赵睿欢心。那个时候他们夫妇的关系还好,有时候赵睿会说些他写的诗句,读到尽兴时会在她面前称赞裴绪的才华。
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都鲜少接触朝中的大员。也只有宴饮的时候能认识几个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个裴绪在人群里不起眼,但皇帝在召见大臣的时候总会点起他的名字。
不过她真正见到他还是在做皇后的时候,初见一瞥,但见一副眉眼端正,平淡从容的模样。有板有眼的仪止,循规蹈矩的处事,他身上没有不乏味的地方。凡他与皇帝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无趣的很。
裴绪任中书侍郎后,一味地萧规曹随,凡事都按照前人的规矩来。从来不捅娄子,但也很少去作为。不看政绩,只论平稳,担任要职,并能一碗水端平,裴绪算是顶尖的人才。
不过,裴绪绝不是忠厚笃实之辈。
在她的后位差点被废的时候,裴绪碰巧提拔了萧贵妃的亲戚。当时她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直到二哥哥出事才见到其心怀不轨。
现在她又回到过去了,与那些人的恩恩怨怨已经化为飞灰了。这时她家与裴家还没什么利益相争,若是从现在与之交好,那么或许日后二哥哥不会遭此大难了。
菀昭想得出神,倚着槐树也不知该怎么办。忽地在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姑娘在这看什么?”
裴绪早看到她躲在树下了,风一吹长裙就飘起来了。本以为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使女,没想到竟是个初长成的女儿。十分秀丽的模样,娴静可怜,应是柔媚女子。
头上双鬟,是未出阁的女儿所梳的头。再看衣裳,也非使女可穿。
他竟遇见了冯府待字闺中的姑娘。她躲在槐树下面,是好奇府里有什么事还是贪玩偷跑出来?
眼前人略诧异,却没似平常少女一般羞得转身就跑,而是不失礼数地行礼问候。这般温良明礼,定是大家女,想必这就是冯家女儿。
既然遇见公府千金,他自然得提起精神,有礼有节地跟她说几句。不然被人传出去,姑娘的名声,他的名声,顷刻间就没了。
其实菀昭面上还淡定,心里已经不安的很了。生怕出什么岔子,引得这位颇有权势的中书舍人不满。人家笑盈盈地等着看好戏,她怎么肯让他传出什么于家里不好的闲话。
裴绪作揖拜见,道上身份姓名。
“下官中书舍人裴绪,字弘徽。下官父祖与贵府有世交之谊,今日承蒙越国太夫人盛情,特此前来,以表敬贺之意。”
菀昭见他身后没人跟随,应该是借口过来的。只要客套几句就可了,“太夫人对舍人亲临寒舍,不胜荣幸。望中书舍人不嫌寒舍照顾不周。”由是低眉顺眼,生怕失了礼数。
裴绪不禁细盯着她的眼,细长眼儿,不甚美丽却沉静凝思。
倏地想起古人称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风韵夺目,硕人有神。他觉得还不够,双瞳似柔波,看上千百遍也不算够。纵使百媚千娇,亦不如此顾盼传情。
菀昭看他的样子,更想一下跑开。
幸而裴绪忽地反应过来,诌了句:“今日看太夫人身体安泰,下官内心欣喜。”
“民女替太夫人多谢舍人关心。”
身上的项链叮咚作响,裴绪一看,竟是个金花鸟璎珞项圈。仅瞟一眼就被其华贵吸引,掐丝鸟衔花,攒珠金镶玉,圈中珍珠最为夺目,倘若他猜得对,那珠子属合浦南珠,这颗饱满硕大,莹润光洁。至于上面尔尔点缀,一时难以细说。
“这八宝璎珞,世之稀罕。”
菀昭原本觉得这人普普通通,却没料到这人话竟这么多。她只得无奈对答下去,“璎珞是外租父所赠,自幼格外珍爱。”
其实她不愿谈此,只不过忽地被戳中心事,才说起这。
裴绪本想再多说,奈何自己已无借口留在此处,“下官已拜见太夫人,此刻也该告辞了。”
刚走出府,脑中便浮现她的身影,他此刻萌生了穷书生以为玉人有意于他的心,自嘲了一番后,又暗笑自己多情。
但爱美之心,常人之情也。内心着实依依不舍,定会留恋上些时日,他也不能去硬斩断本性。
想到曾跟酒友论美人。世人只论美人品行、容颜。却不想品行端正,容颜姣好的女子处处可寻,而真正尽善尽美,纯洁无瑕的美人恐怕只存在臆想中,或是古人的言辞里。
美人难寻,仅凭表面风流伶俐,谈吐优雅又怎能得遇真正美人呢?
寻美人必得亲自见上一见,闻名不如见面,是真是假还得评判一番。裴绪当时可被这害惨了,后来又因此捅娄子。
他的多情,能写部情史了。
裴绪素爱谈论美女,也从不掩饰他爱美。在这方面高谈阔论是常有的事。
今日得见冯姑娘,更让他颇为欣喜。
譬如他说:女子养在深闺,德才与技艺全凭父母与媒妁的片面之词,倘若她深通乐艺却不被世人所知,媒人便胡诌几句好听的赞词来说给他人,岂非是将她才华埋没。
再者,论上品女子,必不能以贵庶相论。
有些女人,出身高贵,家里是盛极一时的望族。芳名流于天下,馨声昭昭然。人钟情长久,有幸得遇,却顿感怅然。钟鼎之家教出来的女子,依常理,必定是才貌双绝,有经营之能,可频频有人遇上平平女子,甚是面目可憎,其心可诛的。皇室公主尚且行事猥琐,又何况那些小家娇生惯养出来的。
可有些女子却安守了一生的贫贱,哪怕命运悲惨,也依然与人厮守一生。虽是寻常的女人,可已有寒士之高志。
越想他兴致越高,世间就没有如此复杂多变的。